第十九章 玲子(1 / 3)
“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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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缕棉絮般的薄云,暖融融的太阳正缓缓向西天移动。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白线缓缓划过天际,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挤出了一道奶油。在这温暖宜人的九月里,天气好的竟如同春天,没有丝毫秋天要到来的气息。
高远的晴空下,宽阔的街道显得十分空旷。此时双向六车道的大路上,只有一辆橙色的电力汽车正以八十公里的时速由北向南高速行驶着。这是一辆旅行款休闲轿车,修长的车身配合以流线型的线条,使它看起来既时尚又充满了科技感。车子通体被擦得纤尘不染,明亮的车漆如同镜子般闪耀着午后灿烂的阳光。显然它的主人是一位爱好清洁的优雅人士。
前排车窗全都降了下来,略带温热的风从外面灌入车内,呼呼作响。石川玲子此刻就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位上。她微眯双眼,右手托腮,一面感受劲风吹过面颊时的舒爽,一面沐浴着阳光带来的温煦。
音响里正在播放一首与玲子母亲年岁相仿的老歌——飞鸟凉演唱的——《sayyes》,这首歌也是上世纪后期著名日本连续剧《第11次求婚》的主题曲。
“……まるで仆をためすような,恋人のフレイズになる,このままふたりで梦をそろえて,何げなく暮らさないか,爱には爱で感じ合おうよ……”玲子随着歌曲优美的旋律用日语轻轻跟着哼唱,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在家唱起这首歌时的情景。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没有之一。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当年的父亲就是深情地唱着这首歌单膝跪在母亲面前求的婚,并成功迎娶了自己的新娘。这段求婚的场景被父亲大学里的同事用手机录了下来,玲子曾看过无数次,被感动了无数次,并也因此深深爱上了这首歌。
然而时光荏苒,人生无常,下周六(264年9月2日便是父亲的三十周年祭日了,而三天后则是大灾变三十周年纪念日。三十年前,父亲所在的科考队前往北极调查那块从天而降的异星陨石,却不幸成为了大灾变的第一批遇难者。已经三十年了!想到这个数字玲子恍惚间有点不敢相信时间居然已经跨越了如此漫长的距离。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幻想着大学生活的十七岁高中生;那时,大灾变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并迅速蔓延至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她整日跟着母亲躲在厚厚的人防工事下瑟瑟发抖;那时,幸好那时还有另一个男人守护在她们母女身边,给她安慰,给她勇气,像父亲一样陪着她熬过了无数个令她惊恐悚惧的漫漫长夜……
玲子收回了望向车外的目光,也收回了那些遥远的往昔回忆。她揉了揉有点湿润的双眼,觑了一下中控屏右上角显示的时间:下午三点三十八分。四点之前应该就可以赶到了,玲子心想,时间刚刚好。
前方亮起了红色信号灯,车子柔和地缓缓刹停。玲子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席的“白灵”,这位帅气优雅的东方男子也转过脸向她投来一个动人的微笑。他真像你,爸爸。
“白灵”是玲子童年时养过的一只萨摩耶犬,名字还是父亲给取的。她当时对这个名字喜欢的不得了,觉得十分符合这只小白狗的气质。后来长大些她才知道这名字是取自《冰与火之歌》中琼恩·雪诺养的那只白狼——有着雪白的皮毛和红色的眼睛——跟她的“白灵”一模一样。玲子幼年曾患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很难交到朋友。除了父亲之外,“白灵”就是她最亲密的伙伴。她对“白灵”的感情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她永远忘不了“白灵”被安乐时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目光中充满了悲伤、不舍、眷恋、遗憾以及更多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情,像个朋友,更像是亲人。她就那样久久地抱着“白灵”,轻柔地抚摸着他渐渐变冷的身体,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之后,玲子整整难过了一年才慢慢走出“白灵”留下的空白。
如今她不敢再养宠物,她怕再次经历那种生离死别,她不想再亲手送走另一个亲人。然而五年前,母亲还是离她而去了。好在这一次她已经足够成熟、也足够坚强。也是在这一年,她把“白灵”这个名字送给了自己的私人智能助理,并为他选择了一个酷似自己父亲的东方男子的形象。
“距离大灾变纪念馆还有十二分钟车程,路况十分通畅。”“白灵”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从车载音箱里传出,堪比职业播音员。
“有什么时候道路是不通畅的吗?”玲子轻笑一声把视线再次投向窗外。想想也委实奇妙的很,只有和“白灵”独处时,自己才能如此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甚至做出一些平时根本无法做出的举动。如此想着,玲子似看非看地打量起车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