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雪(1 / 2)
雪,落在了江南的土地上。
湖岸边,薄薄的一层,白的有点透明,土地渴久了,被雪滋润着。雪花以不同的姿态、不同的形状、不同的花纹,飘飘洒洒地降落在岸边,让土地尽情地吸吮。从岸边纵深望去,雪花像游动的生物,在空中划出不同的线条,缓缓地落下,前赴后继地抚摸着树叶、枝干、小草。江南具有文化记忆的瓦片,由黑慢慢地变白,但马头墙的阳面屋檐下,黑白两色勾出了画家眼里的审美透视,在一片白色占据主导的世界里,坚守着立体的视觉。
雪,不声不响地落下来,我深感这是一次久违的约定。许多从北方来谋生的朋友,许多从南方来经营的商户,分分在微信朋友圈里惊呼,终于看到江南的雪啦!
对于他们来说,江南的雪是美的,美在她的难得。
而北方的雪,总是如期而至,覆盖整片大地,这种美,对一个北方人来说,是他们预料的。而一旦当他们告别了那片土地,江南的雪是否能像北方的雪那样,如期而至,那就不是他们所能预期了。
江南,是不是一定落雪?不知道。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落的雪了,所以他们期待着,盼着。我也和他们一样。
一个世界,春柳、夏花、秋月、冬雪,那是一种自然。如果缺了其中一项,人们一定会不适,有时还会恐慌。与人们不同的是,我除了也会恐慌,也会像他们一样,盼望着漫天的雪,覆盖在江南的土地上,涂抹出一幅秀丽的画面。我最喜欢的是每一片雪花的独特性。
小时候,下雪的日子,孩童会堆雪人,打雪仗,这是我们儿时的娱乐。可我生性不与人争,也很少参加竞技或冲突的游戏。下雪了,喜欢伸出手,摊开手掌,让雪花飘落在掌心里,慢慢融化,那一片片雪花,轻盈地落下,每一片都是一幅精美的图画,每一片都有自己不同的构造。那种图案,千变万化的几何造型,只要是一个细节的不同,就会是一种独特的构图,真是上帝的神来之笔,幻化出这么不可思议的造型。
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被一朵朵雪花迷住了。
我不知道人们喜欢雪,是否也像我一样着迷于雪花的万千造型?后来长大了,读了点书,发现人们对于雪的狂热大多来自于一首词,至少我们这一代人是这样的。那首词写的大气磅礴,追古溯今。结论是,所有那些旷古英雄都不风流,豪横霸气令人瞠目结舌。
也奇了怪了,这么豪横霸气跟雪有关系吗?雪可以装点江山,那是雪花无意间的杰作。北方的雪,虽浓墨重彩,那也是万千个性之融合,虽千里覆盖,也时有绚烂素裹,更不会独领风骚,抹杀一切。
我们那时没书读,读到这首词,叹为观止。成熟一点了,读这首词,依然迷信于词的气魄。老了,再读这首关于雪的词,忽然发现,下阕的转折,在艺术上,有些牵强,抒发的情感、思想,是一种英雄和帝王之气,与现代文明相距甚远。整首词,上下过度别扭,缺少内在的逻辑关系,特别是两行过渡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是吗?江山因落雪的美,英雄见之而折腰?是英雄自惭形秽无颜见江东父老?先不说英雄,凡一个正常的人,面对自然界的美,即便因落雪而妖娆的山川,我以为只有因钦佩而赞叹而爱,那才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就是在xz,信徒们围着冈仁波齐神山匍匐磕头,也是对神的虔诚,是人与神的融合。让所有英雄在自然面前折腰,而唯独自我独领风骚,真是一种旷的豪气。
雪,能抒发出这样的情感,曾经让无数人包括自己由衷的赞叹。老了,却突然生发出一种惊恐:天下如若这般,连英雄都得折腰,除了风流人物,那还有平民什么事吗?难道是自己的认知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