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夕是何夕(3 / 3)
卓氏往下说:“本来实在是该你二兄这先拿点过去的,就是吧,腊月的时候,族里那个敬贤,你也知道,家里母亲刚过身,孤身一人,我们帮衬了些;而那金仓绣铺也新进了一批绸料,多开了些银两给绣娘们好过年,怕是我们自己刚能应付得开呢。”
二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看卓氏,而是对着自己二兄说:“过年过节的,我自然也是不好直接开口和二兄要钱欠债的,就是三更天时自己心里想着也堵心肝啊,我也不瞒着你们。人说外甥像母舅,祖耀从小也是和你这个二舅最亲,他如今想跟和他三舅母娘家那做些码头生意,也是见好了,你这二舅账房掌柜做恁久,垫付些都不算什么,救急却都救急不上,诶!只能怪祖耀自己歹命!”
卓氏见自己夫婿也不说话,自己便仍是语气缓缓:“那说的不是一回事,说的不是妹丈赌债的事嘛,我们要……”
此时仙桃带了丫鬟拎了水壶刚迈过门槛,正厅三人顿时噤声,只听仙桃开口道:
“‘外甥像母舅’,还说‘侄女像姑’呢,我倒没觉得。”
二姑回得倒挺快:“汝要能像二姑我倒是挺好,当年周家南北生意做得好,家事日胜一日之时我过的门,要不是运道如此,我也不用……”
上句话她也不说完,转头看着仙桃又说:“汝也及笄几年了,莫要想着那无用之事无用之人,及早想看好人家出阁,莫要害得高堂烦忧!”
这话别人听来也不过是寻常长辈教诲,顶多思虑下是不是林二姑借钱不成迁怒小辈而已。仙桃听来却极为不快,衣袂扫过茶几之时,不巧带下一块白瓷杯,落到了二姑袍子上,白瓷杯倒是完好,就是热茶撒了一袍子。
仙桃看到慌忙道歉:
“哎,二姑对不住对不住啊,我这一直莽撞笨拙您也说过的,还好这冬天袍子厚,没烫伤吧?”
卓氏和林父自然是一起嗔怪到自家女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二姑扫了扫靛蓝袍子上的水渍,立了身。
“有人说家里长姐厉害,也没有儿子敢托生到那家的,二兄倒也莫怪祖宗不恩荫,而是让别家得了丁财,看管好自己最是要紧。”
卓氏要追出去回嘴,被林父一把拦住了。
而仙桃则顾自回了闺房。
暮色低垂,烛灯未上。只见房中绣架上落有金光随着天窗落下的天光流传,那是给宫庙做的龙蟒桌裙,绣了一半,还披挂着一半。正月不开工,怕一年劳苦,仙桃摸索着绸料,倒是也没拿绣针。从旁边匣子里抽出了一把折扇,打开后对着落下的光线照看,扇面上画着渔樵桃林下耕读,旁边则是遮阳船驶过万重溪。旁边的题诗是《瑞鹤仙·劝酒》:“。又何辞、醉玉颓山,是处有人扶著。追念抟风微利,画饼浮名,久成离索。输忠素约。没材具,漫担阁。怅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空把欢游蹉却。到如今、对酒当歌,怎休领略。”
“醉玉颓山”,他倒是“醉玉颓山”。还记得他身材颀长白皙,兄长站在他的身边都矮了一些。但是和兄长吃了些酒,踏出酒楼外石阶上无心踩空了一阶,兄长随手去扶他,而他下意思推开,力道反过来把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仙桃肩上……
而如今如何,全如唱词里说的那般:鱼沉雁杳,音信绝断。误阮只处冥思日想,思思想想,我君恁是风流人物。几番掠只金钱来买卜,算君恁一去,有只十年久长。盏灯半熄又半光,照见阮只销金帐内,那是孤枕独床。绣枕排成双,阮锦被都冷成霜。
出海的人,也有海上就死了的。官府也通报过那样的。或者也许不是在这头死的,是到了那头?
仙桃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