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是名(1 / 5)
三河之地,自古以来就被冠以偏僻乡野之诨名。
神明偶尔撩开云端,朝下张望此地时兴许会顿生乏味。在葱郁植被的经年掩映下,山川依次排开高低错落之势后蜿蜒绵亘。天气好时,于不经意处林鸟鸣啭一声,绕过好几个山头,又因不着边际的无趣戛然而止。照永生困囿此地的山民说:山势如此复杂的唯一好处仅剩下涌水丰富了。
确实,每逢风雨交加的时节,最初的几道山泉会不约而同地顺着山腰的脉络,一往无前地找寻伙伴相拥,并发下同赴溪流的誓言。在他们的冲刷中,泥沙摇摆俱下,拖沓着自己那千篇一律的尸体阒静地流向外界,独留几块顽固的磐石失落在此,供旅人歇脚挡雨并亟待风波初定。
雨势见小,以上应雨的所思所感如山涧氤氲的云絮若隐若现,将近消散时才发现永远也挣不开群山,回溯不止了无宁夕。他刻意选了这么一个鬼天气,也实是为躲避家康的严加看管的无奈之举(他腰间的伤势不宜选雨天出行,但也唯有下雨可将将阻挡家康前来探望的脚步。置于一棵低矮黑松下良久,虽未遭大雨透身,可湿气洇入患处的刻骨之痛仍会隐隐显现。
应雨摘下斗笠,掸去其上的水分,树叶尖的雨滴涟涟坠下,像银针般正巧扎在应雨暴露的后脖颈,然后顺着其坎坷的肌肤抚摸下去,无留情面地直达终点渗入地脉。应雨颤抖起来,同时猛然从磐石上跃起,牙齿咬合嘴唇好一阵,使得两腮凸出为两道尖锐的山峰。就是借着这伸腰的机会,他探头极目眺望,这时朦胧中的宅邸潜入视野。欣喜之余,其疼痛方得以缓解,于是,继续趿拉着草鞋蹒跚在泥淖的山路上,身后的鞋印攒成一连串潭洼渐行渐远,从中似跳出蛙群的欢鸣,他应着雨遁入阴翳的乌云中。
出乎他所料的是,这间庭院出奇的寂静,自他在门前的石阶上刮掉鞋底的泥浆时,便发现没有落锁的门虚掩着,自始至终都未有侍从出来接应,叫他白等了半天。最后还是其斗胆推门而入,才撞破了这份诡异。
门的咯吱声一直陪同应雨走到空荡荡的院落,随之放大又因无人相应而草草收场,接着替代门声的果然是雨滴的脆响。按理说,这庭院面积也不大,一间挨一间的去敲房门,总能得到屋主人的相应。可还没等他费出心力,那只白猫便现身了。
在他拐过长廊时,猝不及防地差点踩中一只白猫的尾巴。起初,其只顾着急忙闪避间撞上墙壁后所产生的痛楚,根本没在意那条白绒绒的东西是为何物。然反观那猫呢倒显得心怀敞亮,蹲在原地,半点看不出责难应雨冒失的意思。少顷,它双爪极力前伸,胸口随头伏下去抵开弓,作罢,频频舔起爪子,可谓是娴静自得。
“这死猫还挺不怕生的”费了些气力,等应雨缓过来神,打算继续往前走。那猫却开始缠着他的右腿贴蹭起来以示亲昵,驱赶不走又仿佛要领着来人去往何处。
应雨如此不情愿地踱着步,尔后拐入了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屋子的后院。此处依山傍水,平素潜藏在昏沉中,黑松两三伫立在均匀而嫩绿的青苔坪上,由波浪状的界线裁割出的另一侧,白沙砾的汪洋横遭雨水浸为深灰,一派洗练。它在岁月的洗礼下,尽管身上早长满了静止的回旋皱纹,却仍无懈怠地拱卫着自己那几个沦为孤岛的山童。然黑松作为同样老迈的使者,抻拉纤弱的枝丫沟通着两侧国度,雨天,他在海面上植进自己洁白的倒影。
此般不具奢华的雕饰,甚合应雨的美感。倘若不是白猫催得急,无论如何都应在这海岸上禅定半天。“上回有这感观的时候,还有老秃驴傍在我身旁呢,”应雨如是想到。
白猫已停滞不前。
它喵呜一声,用嘴熟练地衔住门缘将那条门缝扯得越来越大,直到能容一人肆意进出。和刚才亲昵的白猫不同,此刻的这只傲慢至极,径直摸进黑暗里,乃至蜷入更为黑暗的那个人的怀中,也全然不再理会应雨半点。
“没想到大人贵为武将,却也兼具一番文风雅志啊,”应雨踏进屋内时,首先注意到的是杂乱满地的书帖,正中央白猫委身在夏目吉信的左臂里取暖,目光片刻不离主人右臂的腾挪。
“照您的造诣看,吉信大人今后的家族后生中,若走出个文豪俊杰也不足为怪。”
“哼,少从那胡扯了,应雨大人,坐吧,”吉信默然道“山路崎岖负有旧伤,您能跋涉至此,实属对老夫的抬爱了,真要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最后一笔草草了事之际,吉信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臂膀,可不适依然久久徘徊在左半边身子。于是,他把白猫放下来:“回你的窝去吧,在下,”还没等招呼完,后者就倏忽加快步伐,沿应雨的脚边溜了过去,钻进墙角的鼠洞中。
“在下?大人这是在叫谁?”应雨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