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巧舌如簧为哪般(2 / 2)
大胡子跨上一步,一根戴着镶嵌祖母绿宝石的金戒指的粗手指,几乎戳到叶枫的脸上,大笑道:“你知道个屁!”叶枫忽然闻到一阵腥味。这大胡子穿着在大城市名店订制,质地柔软,做工精致的绸袍,身上喷了十步之内可以让心若止水的女人变得心旌摇荡的香水,怎么也不像是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人。可是这种腥味就像从他的五脏六腑散发出来,任何东西都无法洗刷干净的。叶枫站在他的面前,仿佛站在屠宰场里,或者处身于菜巿场的肉案之前。
叶枫暗自一怔,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凝神察看。只见他的戒指,指甲缝内泛着淡淡的油光,好像长期从事处理肉类食物。叶枫灵机一动,大声说道:“老板,家里裏馄饨,来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有半点肥的在上面。”大胡子情不自禁的应道:“使得,我给你选十斤精肉,亲自动手去切。”叶枫哈哈大笑,道:“今年猪肉行情极好,你这个杀猪佬,应该赚了不少钱吧?”大胡子“啊”的一声,嘴巴张得大大的,表情诧异,搞不明白叶枫是怎么识破他身份的?
叶枫又见大胡子牙床上粘着青菜和饭粒的残渣,心想:“这大胡子算盘打得真好,早上随便喝碗青菜粥,中午到别人家尽可畅开肚皮,大吃大喝了。”摸着深凹进去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地道:“阁下还是考虑不够周到。若是我去别人家作客,我就提前一二天,专做二件事……”说到此处,卖了个关子,故意止口不言,意味深长地瞟了大胡子一眼。好像不久于世的老师傅,要把独步天下的武林秘籍,传授给最喜欢的弟子。
大胡子胃口被吊得老高,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二件事?”叶枫一本正经说道:“拼命的往肚子里灌白水,拼命的上茅房屙屎,只有把肠胃洗干净了,把肚子清空了,才能装得下很多的大鱼大肉,才能把送出去的红包吃一大半回来。唉,你往腹里装了一碗青菜粥,岂非霸占了三五个大鸡腿的位置?”众人哄然大笑,拍手说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啊?”
长者暗自庆幸这些人皆是和大胡子一样,多多少少吃了些东西填腹,倘若照着叶枫说的,这些人岂非如同一匹匹饿狼,海吃海喝,每桌势必又得添三五盘菜,以少积多,又要多宰数十只鸡鸭,数头大猪。如此一来,岂非一家人白忙一场,一文钱也赚不到了?想到此处,心里充满了对叶枫的感激之意。大胡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懊恼之极。叶枫道:“我说中了么?”大胡子脸红了红,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一个一身蓝衫,腰间悬挂着一块圆形美玉,生着一张长脸的男人,冲着叶枫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愚钝无知,劳碌奔波大半生,始终在荆棘丛中行走,寻不到正道坦途,想来是搞错了方向,以至于南辕北辙,渐行渐远。阁下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能否替在下指点迷津,把握将来?”口气柔软细腻,情真意挚,异常谦逊。叶枫听在耳中,却暗生警惕。这种人就像藏在棉花里的尖针,若是不加留心,便要刺得鲜血淋漓。
叶枫不敢掉以轻心,拱手回礼,道:“在下信口开河,大家莫要当真。”蓝衫人搓着双手,缓缓说道:“依阁下之见,在下哪只脚先走,方可大吉大利,事事顺心?”叶枫见他左脚微微抬起,好像要迈步向前,正待张嘴说出,忽然心下一凛:“真是奸诈狡猾,险些上了他的当,我若是说左脚,他便改口说右脚更好,总之无论是左是右,我都是必输无疑。”一时之间,难以决断,神情凝重。
蓝衫人哈哈一笑,柔声说道:“你不着急,慢慢来,世上最难测的本来就是人心。倘若你一眼就看透我的心思,莫非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只可惜在下不是此间的东家,否则给你搬一张柔软的椅子,沏一壶好茶,你便是想到明天也无妨。哈哈。”难饰得意之色。叶枫沉吟不语,寻思:“此人老谋深算,每一步深思熟虑,纵然混不到第一第二,亦是不愁吃穿。”
他偷偷斜眼看去,见得蓝衫人欢笑之际,眉间仍有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愁,孤寂,好像心里长期存在着无法化解的块垒。叶枫心想:“凡是精于算计之人,为人处事犹如螺蛳壳里做道场,想面面俱到,却力有未逮。故而这种人只能替人出谋画策,无法独当一面,叱咤风云。想起一辈子替他人鞍前马后,奔波劳碌,自己却一事无成,尽管举家锦衣玉食,未免也郁郁不欢。”
叶枫又想:“他心里的烦恼,又无法和同族宗亲诉说,正好借我这个陌生人,来缓解他的苦闷。毕竟我和他萍水相逢,今天的事犹如一个听了就忘记的故事,谁也不会刻意放在心里。和陌生人说真心话,对熟悉的人保持戒心,这个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有病。可是他想什么呢?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仰人鼻息,决无可能去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莫非他只想听我说几句好话,换取片刻的欢乐?”
正胡思乱想,蓝衫人的目光投射过来,眼中既有鼓励,又有期待。叶枫见他并无刁难的意思,心中不禁一松,那些久违的马屁,翻江倒海般的涌了上来,笑道:“阁下命带福星,无论哪只脚走路,都是一帆风顺,得心应手,想必阁下数十年来,从不知挫折,失败是为何物?是也不是?”众人齐声喝彩,道:“他娘的算得真准,水南桥头的张铁嘴也比不过他。”
蓝衫人叹息道:“按理说我万事亨通,为什么总觉得开心不起来?”叶枫眯着眼睛,望着远方,一座山头叠着一座山头,连绵不断。悠悠说道:“相对于寻常人物,你已经站在山上,而且这座山的高度绝不会太低,十有七八的人,穷其一生,也只能举目仰望你。快不快乐,还不是在于你一念之间?你若是昂首,眼看一山更比一山高,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你若是低头,一览众山小,怎能不心生成就感?”蓝衫人沉默了片刻,喃喃说道:“所以我应该低头?”
叶枫笑道:“你当下的位置,山花烂漫,风景绝佳,难道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么?”蓝衫人又沉默了片刻,一揖到底,道:“我明白了,佩服,佩服。”肚子的大小决定能装多少碗饭,能力的大小决定能走多远。他目前所获取的地位,身份,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想再往上前,绝对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极有可能是从人生巅峰一头栽下,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胡须剃得干净,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男人大声问道:“你能猜得出我今天要做甚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光却往另一个方向瞟去,好像那边有对他极其重要的人。叶枫大为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得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碎花衣裳,头发系了条淡红色头巾的女人,她一见得大眼睛看了过来,登时满面红霞,不胜羞涩,急急低下头去。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了梦中情人。但是她的右手却轻轻在树身上敲了几下。大眼睛高兴极了,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哼起小曲。众人皆不明缘由,以为他是难倒了叶枫而得意。
叶枫心想:“这对男女倘若是夫妻关系,又何必偷偷摸摸?敢情是借口来喝喜酒,实则是幽会。这女人手敲柳树,莫非是在传达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柳树……柳树……”蓦地里脑中灵光一闪,拍手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说中了没有?”那女人“啊”的一声惊呼,双手捂着脸庞,转入柳树之后,不见踪影了。大眼睛大惊失色,定定地看着叶枫,好像大白天看见鬼一样。叶枫见他耳朵上有月牙般的伤口,显然是给指甲掐破的。
他笑道:“自己亲手烧的菜,哪怕再难吃也要吃得一点不剩,自己骑着白马娶进门的媳妇,哪怕长得再不尽人意也要和她生下一堆孩子。想七想八,春心荡漾,小心有人扭你的耳朵噢?”大眼睛神色紧张,道:“敢对我动手的人还没有出世……”刚说到此处,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提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拧。大眼睛痛得大呼小叫,道:“你不是去娘家么?”揪他耳朵的女人冷笑几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么?你打发我去娘家,你和狐狸精在柳林下啃嘴巴,跟我回家说清楚。”倒拽着他往家走去。
众人无法干预他的家事,只有摇头苦笑。大眼睛冲着叶枫吼道:“既然你百事精通,为何活得连乞丐也不如?”叶枫笑道:“你是说我穿得破破烂烂么?真正有本事的人,用得着需要一件衣裳来证明自己么?就像杭州城的马员外,无人不知他富可敌国,可是他会逢人就说,他有多少家当么?他说的最多的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宁愿做一个街坊的富翁,每天和邻居喝几杯小酒,吹些无伤大雅的牛皮。不过今天是小颜姑娘的大喜日子,我这套装扮的确有辱斯文。太公,有没有看上去体面的衣服,先借在下穿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