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述志明心(1 / 1)
自从我任用毛玠和崔琰为东曹掾主管征用事宜后,他们选人标准首要是廉洁,而丞相掾属和洽进谏道,“天下能担负重任的人,在于职位和人的才能相应,不能只凭借节俭这一品质。过于节俭朴素用来修身养性可以,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他人,所失去的可能会更多。如今朝廷中议论,官吏中穿新衣,乘好车的人,都说他是不清廉;长官经过营地,看到外表没有修饰,衣服破旧的人,就说他很廉洁。以至于现在士大夫故意损毁衣服,将官服都藏起来,朝中的大臣,有的自己带着水壶、餐食到官署中。树立教化和改观风俗,贵在中庸才能延续下去。现今崇尚一概用难堪的行为作为检验官员的方式,即使他们勉强实行,一定也会疲惫憔悴。古代盛行的教化,主要追求传达人情而已,凡是矫情立异的行为,就容易隐藏着虚伪。”
我看完顿时自觉真是里外不是人,如今局势不利,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洁身自好也是为了以身作则,再从任用制度层面上行下效,改善自大乱以来的奢靡风气,官吏廉洁后自然会藏富于民,终会民富国强。至于有人盲目跟风,其实也是奢靡之风,只不过以前他们攀比的是财富,如今比较的是节俭,错的应当是他们的贪慕虚荣,而不是我崇尚的廉洁节俭。
此时南方军情上报,我准备同时回复和洽,然而还没听完已经让手中持笔掉落,不久前刘琦病死后,刘备以左将军自领荆州牧,并表孙权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仅车骑将军从军职上比左将军高一级,当初如果孙权不出兵荆州不可能被夺走,而如今他竟心甘情愿和刘备平起平坐,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我召此前在荆州被刘表奉为上宾的裴潜过来,他对刘备有所了解,历任三县令,此时正是我的仓曹属,其父亲是当初领关西诸将诛杀李傕的裴茂。
我直接问道,“卿之前与刘备都在荆州,卿以为刘备才能谋略如何?”
裴潜稍微一愣,见此我才察觉万一言语不好有通敌的嫌疑,问话过于唐突,不过裴潜躬身行礼倘然说道,“假使他居住在中国一带,只能导致动乱而不能治理,如果趁机驻守险要,足起成一方霸主。”
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刘备,孙权应该也是想借刘备驻守荆州,因而形成犄角之势来对抗我,如此一来我军短时间内无法撼动孙刘联盟。当初我南下失败后不再继续讨伐,既是让损失惨重的士卒休养生息,也是想孙刘内部失和产生矛盾,毕竟刘备从襄阳出逃可是带走十余万民众。不过事实就是孙权容纳刘备的存在,假使江东、荆州以及态度不明的益州统一战线,南下收复山河的可能性就会急剧下降。
当年冬天,在邺城建筑铜雀台,但并不是真有铜雀,只是传说梧桐能招来凤凰栖息,我也希望铜雀台能吸引天下人才聚集。建成之时,我宴会群臣和各地名士,邀文士在高台之上展示文采,请武官在高台之上互比试角力,顿时在场气氛热闹非凡。
曹丕等众子都文采斐然,纷纷自告奋勇写诗作赋,其中曹植所作最为精彩,“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我见大家热情高涨,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文章拿出宣读,“我起初举孝廉时年纪轻,自觉本来就不是隐居深山而有名望的人士,担心被天下人看作是平庸无能之辈,所以想当一个郡的太守,把政治和教化搞好,来建立自己的名誉,让世上的人都清楚地了解我。因此在济南任国相时,开始革除弊政,公正地选拔和推荐官吏,违逆朝廷的权贵常侍。因而被地方豪强所怨恨,我恐怕给家族招来灾祸,所以托病还乡。
辞官之后年纪尚轻,回顾与我同年举孝廉的人当中,有的年纪已五十多岁,我还称不上年老。自己暗暗盘算,即使从今往后再过二十年等到天下太平,我才跟同岁中举孝廉的人年岁相当。因此我一年四季返归家乡,在谯县东面五十里外建筑精舍,打算秋夏读书,冬春打猎,想就此在泥墙之中与世隔绝,断绝宾客往来的念头,然而不能如意。
后来我被征为都尉,迁典军校尉,心里就又想为国家讨贼立功,希望得到封侯做征西将军,然后墓碑上题字说:‘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这就是我的志向。可是遭遇董卓之难,我兴举义兵,当时可以招集更多的兵马,但我却常常裁减,不愿扩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兵多意气骄盛,想要与强敌抗争,就容易变成祸端。因此汴水之战只有几千人,后到扬州再去招募也仍不过三千人,这是由于我本来的志向就有限。
后来我执掌兖州,击破降伏黄巾三十多万,再有袁术在九江妄称天子,部下都向他称臣,称城门为建号门,衣冠服饰也都是天子的规格,两个老婆争先抢着当皇后。计划已定,有人劝说袁术立即登基,向天下公开宣布,他回答说:‘曹公尚在,还不行。’此后我出兵讨伐擒获其四员大将,抓获大量士卒,致使袁术势穷力尽、瓦解崩溃,最后得病而死。待到袁绍占据河北,兵势强盛,我自己分析实在不敌,但想到是为国捐躯,为正义而牺牲,足以名垂青史。运气好打败袁绍,斩杀其两个儿子,刘表又自以为是刘氏宗亲,包藏奸心忽进忽退,占据荆州观察形势,我又平定他,才使天下太平。我身为宰相已经位极人臣,已经超过我原来的愿望。
今天我说这些,似乎很自大,只是想消除人们的非议,所以才无所忌讳罢了。假使国家没有我,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可能有的人看到我的势力强大,又生性不相信天命之事,恐怕会私下议论,说我有更上一层的野心,这种胡乱猜测常使我耿耿于怀。齐桓公、晋文公所以被传颂至今日,是因为他们的兵势强大却仍能尊重周朝天子啊。《论语》说:‘周文王虽已取得了三分之二的天下,但仍能尊奉殷王朝,他的德行可说是最崇高的道德。’因为他能以强大的诸侯的身份来侍奉弱小的天子啊!从前燕国的乐毅投奔赵国,赵王想与他图谋攻打燕国,乐毅跪伏哭泣,回答说:‘臣侍奉燕昭王,就像侍奉大王您,臣如果获罪被放逐到别国,直到死为止也不忍心谋害赵国的奴隶,何况是燕国的后代呢?’秦二世胡亥要杀蒙恬的时候,蒙恬说:‘从我的祖父、父亲到我,长期受到秦国的信用已经三代了。现在臣领兵三十多万,按势力足够可以背叛朝廷,但是我自知就是死也要恪守君臣之义的原因,是不敢辱没先辈的教诲,而忘记先王的恩德啊!’我每次阅读有关这两个人的书,没有不感动流泪的。从我的祖父、父亲直到我,都是担任天子的亲信和重臣,可以说是被信任的,到曹丕已经超过三代。
我不仅是对诸位来诉说这些,还常常告诉妻妾,让他们都深知我的心意。我告诉他们说:‘待到我死去之后,你们都应当改嫁,希望要传述我的真心,使人们都知道。’我的话都是出自肺腑之言。我所以如此勤勤恳恳地叙说掏心话,是看到周公有《金縢》之书可以表明自己的心迹,恐怕别人不相信的缘故。但要我就此放弃所统率的军队,把军权交还朝庭,回到武平侯的封地去,真的不可行。为什么呢?实在是怕放弃兵权会遭到别人的谋害。这既是为子孙打算,也是考虑到我一旦垮台国家将有颠覆的危险,因此不得不贪图虚名而使自己遭受真实的祸害,这是迫不得已啊!先前朝廷恩封我的三个儿子为侯,我坚决推辞不接受,如今我改变主意接受,不是想再以此为荣,而是想凭借他们作为外援,为朝廷和自己所谋划的万全之策。
我读到介子推逃避晋文公的封爵,申包胥逃避楚昭王的赏赐,没有一次不放下书本而感叹,以此用来反省自己的。我仰仗着国家的威望,代表天子出征,以弱胜强,以小胜大,想要办到的事,做起来无不如意,心里有所考虑的事,实行时无不成功,因而荡平天下,没有辜负君主的使命。可以说是上天在扶助汉家,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啊。然而我的封地占有四个县,有三万户的食邑,我有什么功德配得上它呢!只是天下还未安定,我不能让位,至于封地,可将得到的退还。现在我将阳夏、柘、苦三县的二万户上交朝廷,只食邑武平县的一万户,姑且以此来平息诽谤和非议,稍稍减少对我的指责吧!”
不知在座乃至天下有几人信我所说是真情实意,我但求无愧于心,如果我曹操创立汉高祖和光武帝的功业,自然当仁不让,可究其一生只能有齐桓公和晋文公的功劳,我绝不会贪得无厌,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