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诗人2（2 / 2）

四面砖墙，墙里五间青砖瓦舍，右边一个仓房，后院一个猪圈。院心的白菜、萝卜、豆角在秋天最后的日子里一天天退缩。一米宽的甬道被八先生的娘打扫干净，一根草都没有。地里也没有，她怕那些草进入梦里毁了她的日子。今天漫天的麻雀进攻他们的房子，从早上一直到下午。那些愚蠢的家伙要将天空叨破，等到露出窟窿又要用各种声音乱麻补救。今天她脑袋里有万只麻雀。

老太太将墙边的柳编制品扶正，给高木架上的芦苇席掸掸灰，头疼挺不住就回屋吃了一片去痛片。八夫人说，老这样可不行，妈，要不您去串门子吧，去赵家围子看丽珠。老太太说，可怜的丫头，打二月回门子再没回来。

八夫人看儿子含着奶头睡着就放下。边给孩子系灰尿口袋边说，妈，要不您也睡一会儿，兴许还能梦见丽珠。怕是梦不到啊。说着话，老太太挨着孙子躺下。麻雀停止了争鸣。

嫁出的闺女泼出的水，婆家是个大家庭，不缺吃不少穿，有啥惦记的？八先生用心劝说。

老太太看不上他。八先生为人和气，有时和气到人人得而欺之的地步。他家院子里永远聚集着玩闹的孩子，左邻右舍的乃至全村的。这些麻雀一样的小人儿有的骨碌铁圈，有的拍球，有的跳房子，有的弹杏核，迟迟不走，专等八先生停下编织的时刻。终于他站起身拿起柳盘子到下屋房山跟前的两棵枣树下摘果子。回来，他对男孩子说，小小子，吃几个鲜枣吧，可好吃了。他又对女娃子说，小丫头，可好吃了，尝尝鲜吧。女娃子们停下格子里的步伐，男孩子放下手中的铁圈各自取自己的那份，每人一个。

八夫人递过刚刚蒸熟的一盖帘莴瓜说，孩子们尝尝吧，每天一块倭瓜，病魔见人哆嗦。八先生递过来一把柳签子。大家胡乱擦擦手用黄瓜叶托着吃起来。唉，这莴瓜简直了！

徐天启跑进院子。徐爱岏比他慢了一步。八先生分给他们每人一个枣一块瓜，没人接。孙秀丰喊，八先生，快去赵家围子吧，快去救大姑吧。徐爱富问，我姑奶要死了吗？八夫人问，怎么了？徐天福过来问，

我大姑出啥事了？天福媳妇过来打听，问，怎么了？

徐天牛猜到，说，关上门是财主全家，推开门全是日本人。大家听我说。日本开拓团在高力建了农场，低价征收庄户人的土地种水稻。赵家围子地势高不能种水稻还没有被日本人完全占领。屯子的地紧挨招苏台河，为了给高力农场灌水就建桥豁出河岔子，外号洋桥。招苏台河雨季时水深浪大，许多人过河办事想从洋桥上走。洋桥由日本人持枪把守，他们有电话与县里甚至和关东军司令部联络。赵家围子离咱们有1里地，赶紧救人吧。

大姑不是还有男人吗？她24岁，男人比她小五岁。徐桂筝说。

徐丽珠从河西回来后精神就不行了。她的魂还在草原上大家就让徐海兰与她亲近，等她清醒时说梦里的事。徐海兰说自己从通辽嫁到徐家屯每天都做梦。梦里的家都是小时候的家。

徐丽珠说，嫂子啊，别担心，我没疯，我突然一下子5多岁了是因为晚上老做梦。梦里我一个人在几百年的大荒漠里，没有太阳没有光没有热，没有风也没有雨雪和人，我很是惶恐。天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没有娘亲、嫂子也没有徐天牛。我的心狠劲跳跳出喉咙。我没谈过对象，也没结过婚，怎么一下子5多岁了？我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这些年我干什么了？我可以没有男人，可是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啊。

妹妹要找啥样对象呢？徐海兰问。

给口吃的，丽珠说，不挨打，能生孩子就行。我什么都能干，不白吃他们。

徐海兰在房间里哭了一通，然后走入客厅对五先生和七先生说，给丽珠找个人家吧，拜托了。这事就搁在五大夫身上了，因为他到处诊病见的人多。他说，徐丽珠是识字的，也得给她找个识字的。人啊，认识字儿再坏都坏不到哪儿去。就这样在年根底儿经五大夫作媒人将徐丽珠许配到赵家围子的老赵家。

她的小丈夫在五个男丁中排行老四。十多岁时得过伤寒，日本人叫肠窒扶斯（腸チフス。医生往老四的肚子里注乌突药水。有一天日本人说不用治了，家里就给他预备后事。可他就是不死，也不再发烧，只是脑袋里的东西坏掉了。五大夫被请去开过几次伤寒柴胡汤药，后来也说不用治了。

他看见赵家人畜吃的菜出自一个菜板，土豆除皮不去窝坑，葱叶洗一下连泥带水放桌上。老太太问这病怎么得的，五大夫不得不直言，伤寒杆菌随病人或带菌者的粪、尿排出后通过污染的水或食物、日常生活接触、苍蝇和蟑螂等传播。南国人早有防备，喝水要喝开水，食物要吃烧熟的，蔬菜要吃开水烫过的。五先生话一说完，赵老爷立马决定给小四订婚。问徐家家族中有合适的女子没，想结为亲家。五大夫想了一通，看看赵家的四合院，立着高大围墙，大门里前后两排五间砖房，多个下屋，四角立着四个炮楼，由护院的家丁提拎鸟枪把守。四少爷与下人处得好，睡觉都跟着伙计一起睡。每次看完病小四都把大夫送出挺老远。等病好了，赶上他赶车运粮遇上五大夫会把人送回家。这样的后生不会错，何况问起《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的事没有打锛儿的时候。还回说这不稀奇，家里的人都知道。

五先生就说，我三伯父有个姑娘叫丽珠。家务活全会，也识得几个字儿，就是为人老实不爱说话。老头子说，信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