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篷船托孤(上)(1 / 1)
大庾乃是南安府郡所在,此地不仅四方来往通达,商贾云集,富甲赣鄱,那治学修学之风也颇为浓厚。
宋代大家苏轼曾赞誉道:显闻所至必建学,南安治学甲江西。 北宋理学大家周敦颐在此地创立的濂溪书院绵延百年,名震华夏。 王淮昭就读的东城师塾则是大明正德年间进士黄谅所兴,座落于城东东山岭下,南安各县不少子弟都拜学在此,所谓文运既辟,仕途日开,时年陆续出了不少青年才俊。 只见这师塾隐隐于青山幽谧之中,不时传来书声琅琅,果然是一处修学的绝佳所在。 时至午后,一众学子刚用完膳食,都聚在塾院廊下嬉戏玩闹。只见大道上一马一驴疾驰而来,正是秦冲二人到了。 王之贵下得驴来,进院便呼淮昭名字,这边司马先生颇感意外,连忙揖手迎上言到:王掌柜,你来找淮昭?他不是贵店伙计说你有急事让他接走了吗? 伙计?接走了?什,什么时候?之贵闻言,那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那人报得你家商号和你名字,自称是贵坊仓廪伙计,叫什么胡二,说今日淮昭生母来探,急切着见他,掌柜你差他来要速速接孩子回去。我知淮昭母亲长年与他分离,也是实情,故而也没多问。淮昭听说母亲来了,也高兴地一溜烟就跟着走了。 司马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左手搓着右手,自知这事不大对劲了。 胡二?我店里哪有此人,淮昭母亲几时来大庾了?淮昭!他一定是被贼人骗走了。我可如何向老爷交代啊! 王之贵老泪迸出,瞬间几乎瘫倒在地,这边司马先生更是傻了眼。 旁边的秦冲还是稳重,寻思此事必有蹊跷,一边扶起之贵在廊下木椅坐下,一边问了司马先生: 先生,那伙计带淮昭往哪里去的? 往东,去了魁星阁方向。对啊,以往淮昭散学回家都是往南,怎么是往东去了?司马言语已更加慌乱起来。 这边先生话音未落,秦冲已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往东而去 南安府衙。 一票人马自东面街市疾驰来到衙门口,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风急火燎地跳下马,便冲守卫亮出锦衣卫腰牌,径直奔入衙内,入门寻得那京城昨日刚来大庾的千户,便凑前跪禀道: 千户大人,昨日城南探子查证要拿的孩童,今日晌午在东山师塾被人接走,陈总旗所领几人追击至东边白水河处与贼人交手,不幸全部罹难!属下赶到时,总旗只余垂死气息,临终前命我飞马回来向大人禀报,贼人带着孩童现正往东而去。 千户面色一凝,显得有些惊讶意外,那虎口将腰间官刀攥得死紧,厉声道: 我锦衣卫奉御旨追拿王家小儿,费了数月功夫才得知其藏匿南安。这王守仁好快的手脚好大的胆子,竟敢着人抗旨杀官,他便是要造反了么?左右!召集所有人马,差调南安府弓弩马队,随我速速追拿,不得伤了那孩童,拿获不了,大家等着人头落地吧! 白水河东五里,那胡二正扛着王淮昭一路行走。这孩儿虽说斤两不重,却不停哭闹,还用一双肉手不停捶打姓胡的额头,让这伙计好生烦恼。 刚刚一番激战,这胡二接连将锦衣卫多名官差斩杀,此时虽无大碍,却着实也耗费了不少功力。爬过一段低矮山丘,这贼徒瞅瞅那半隐半没在青山之后的魁星阁已近在眼前,一双鼠眼顿时阵阵放光,嘴角泛起一丝得意冷笑。 嗖 伴着阵阵疾驰的马蹄声,一股寒气疾风般迫近! 袖箭!胡二侧身一跃,堪堪躲过直窜小腿的一击。 这些狗官还嫌死的不够。不错,这将死之鬼还给爷爷送来马匹驱用了。胡二心里盘算着,却着实不把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 可这贼子不知道的是,疾驰而来的并不是锦衣卫,是秦冲。 眼见胡二把淮昭扔在了路边迎他而来,秦冲又迅疾祭出三支袖箭,直取敌手印堂胸窝腿股。 胡二见识了第一箭,心里对秦冲看低不少。哪知秦冲方才乃是投鼠忌器,怕伤着公子。而这三把袖箭却用足了十成功力,务要一击必杀。 果然,这厮信心过满,吃了大亏,躲过两支,却被第三支袖箭贯穿大腿,钻心刺痛让他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还未起身,秦冲的铁剑便已架在颈上。 狗官,你藏于这大庾城多长时日,还有多少官兵 可秦冲不料这句狗官还未出口,胡二的狗官二字竟先他而出: 狗官,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拿走这小子?哈哈哈哈,反正你我等一会将同赴阴曹地府,爷爷我就告诉你出言未尽,胡二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枚响箭,飞快地往空中祭出。 看我神教厉害 胡二说罢用尽全力朝对方击出一掌,秦冲知此贼人乃是绝命一击,不敢大意,急忙侧身让过,顺势将这家伙抹了脖子。 神教? 秦冲看那响箭带着黄烟,呼啸着直冲头顶窜入云端,心中也是微微惊惧。 江湖中这响箭唯一的效用,便是呼唤帮手,看来这贼人并非单独行事,万不可怠慢。当下也顾不得淮昭哭闹,提着孩子便跃上马,直奔青龙码头而去。 正疾驰中,一座木桥映入眼帘。木桥尽头,大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和南安府兵同样策马疾驰迎头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两边都急急勒住马匹,官家那边停步不及,又冲上桥三五骑。那桥年代已久,桥面狭窄,骤然如此多的人马汇集,桥身受力不住,轰然垮塌,七八余骑连同秦冲一起坠入桥下的溪流中。
秦冲赶紧抱住淮昭,踏住一匹落水马身,一跃而起,落在河岸。 那边未落水的官兵即刻将他团团围住,一排强弩拉了满弦把秦冲两人瞄了个实在。 只见那领头的锦衣卫千户拨开众人,来到最前,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从上到下把秦冲和抱着的孩子打量了一遍,随后冷笑着说道: 这位爷,带个娃崽,骑马跑这么急,是要去哪啊? 秦冲眼瞅着对方人多势众,寻思不可误了公子性命,见对方皆是官家,心思一沉便亮出腰牌道: 诸位同僚,某乃敕封新建伯南京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两广巡抚守仁王大人标下宣抚使秦冲,今奉令办些差使路过南安府,不想与各位京卫大人在这破桥巧遇,勿要误会。这南安府郡桥路如此破旧,实在是不该。 千户见对方亮了底子,再听秦冲乃从四品宣抚使,比自己还高一口,想着朝廷现并未问罪守仁,后事发展还未可知,虽是锦衣卫身份,却也对阳明子有几分忌惮。 忖罢这千户那满脸褶皱的面庞不大自然地堆起一笑,揖了手阴阴地说到: 原来是新建伯麾下秦大人,下官失礼了,恕罪恕罪。鄙人乃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左广旭。我听说王大人日前在断藤峡大破叛贼,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秦大人此时不在广西喝庆功酒,却在这南安府有何贵干啊? 秦冲心思急转,知道这拨锦衣卫来者不善,也揖手回道: 左千户幸会。尚书大人差遣,自有大人的道理,做属下的岂会多问,想千户在锦衣卫官至今日,不会不知道这些规矩吧。我只是遵令行事,其它,实不便相告。事情紧急,若无它事,本官就先告辞了。 左广旭踱了两步冷笑道: 那是,那是。秦大人乃王大人得意高徒,身担我大明军机要务,下官哪里敢过问。大人要走,随时请便。只是这孩童嘛,秦大人,抱歉了,须得留下 说罢,这千户双手望天傲气十足地抱拳言道: 北镇抚司奉旨寻拿灵童王淮昭,差左某来南安府,找的就是这孩儿。秦大人,你,是要抗旨么? 秦冲心思袅动,剧声言到: 放肆!此童并非尔等要找的人,不要误了我的差事,闪开! 左广旭见秦冲要硬闯,也立时端出了厂卫的霸道架子,将手一指道: 大胆秦冲,竟敢抗旨作乱,今日便是你长出了翅膀,也别想从锦衣卫手中逃脱。左右,与我速速拿下!身旁校尉校令齐诺一声便一拥而上,十几把官刀横地里哗啦啦砍将过来。 秦冲心里叫苦,暗想对方数十号人马,今番怕是要误了公子,但也只得拔剑抵迎众兵。搏杀间又怕伤着恩师爱子。眨眼睛功夫,终归寡不敌众,被一众官差逼走数丈,再无暇顾及淮昭,眼瞧着孩子被几个锦衣卫抱走,心中自是大急。 见灵童得手,左广旭也不纠缠,带了两名校令便提着哇哇大哭的淮昭策马而去。 秦冲眼见此情,竟也使不出半点办法。心里寻思不能在此作困兽之斗,大喝一声,一招梨花半月剑,逼退周遭官差,便跃入溪流,一腾身来到对岸。 这边弩兵一排乱箭,亏得秦冲拉了一匹刚落水上岸的大马挡住箭雨,随即骑着中箭的伤马夺路而去 这左广旭带着淮昭往大庾城疾驰约有七八里地,心里暗暗自喜。今番灵童得获,当记大功一笔,仿佛已见从四品的官帽自天而降。 正得意间,却忽然被两声惨叫惊回了现实,再回头那跟随的两名校令已不见其踪,独剩两匹官马跟着自己狂奔。 几个黑影刹那间从道旁林中钻出,一把银枪带着寒气奔自己咽喉而来。左广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从马上落下,些些闪过这要命一击。而自己马匹被另一黑衣蒙面人牵住,并稳稳接住了即将坠马的淮昭。 小公子,你怎么样? 王淮昭惊魂未定,那眼角还淌着泪水,但眼前的黑衣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陆大叔,是你! 不用说,这四位,便是阳明子先前遣出,另四位准备援手秦冲的门下弟子。 眼看着到手的官帽要泡汤,左广旭怒急相生,拔出背后的走马长刀砍向拉马的蒙面人。 咣的一声,那意欲挥动的长刀却同时被三件兵器格挡开来。 千户一看,对方竟共有四人,看得出皆不是寻常身手,心里不禁自悔贪功太急,丢了大队帮手。这家伙思忖着拖住对方为上策,便将刀抡着招招去找淮昭麻烦。 话说这锦衣卫做到千户位置,也倒是确有几分实料,加之这厮又冲着孩童发难,给几位蒙面人平添几分掣肘。除了抱着王淮昭的陆南邳,这三人竟与左广旭打了个六四开,此刻交战阵中的一位急喝到: 南邳,快带公子先走!随即便领了其余两人仗步上前,舞动各自兵器一起作势朝左广旭攻来,将这锦衣卫千户逼退了数丈。 那边陆南邳赶紧飞身上马,抱起淮昭就要拍马离去。 突然间! 嘭的迸出一声巨响。只见那平地里罡风乍起,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将打斗的四人瞬间震得四散飞落,那陆南邳和幼童也被震坠马下。 淮昭顿时胸口一热昏迷过去,剩下在场的五人,皆狂吐鲜血,一时间都无力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