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叙(1 / 1)
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特殊孩子,是小学同学家的妹妹。早忘记是个什么机会,我去了同学家才第一次见到她。他的妹妹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身子仿佛没有骨头,坐不住,更站不起来,总是要靠着。见面时,她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她嘴角的口水流下,我才有些嫌弃地移开了视线。之后我还会偷偷瞄她,她发现我看她时便会对我笑,我就赶紧收回了视线。
回家问过大人,才知道她妹妹是脑瘫,不知是怀孕还是生产时受得损伤,但这损伤再也无法弥补了。我那时并不十分懂得脑瘫的含义,或许只作了孩子间辱骂别人的词,尤其见过了脑瘫的孩子以后,更让人坚定了用这个词骂人时的伤害才足够解气。孩子总是这般,口无遮拦也好,鲁莽冲动也罢,直到现在我生气时,还依旧控制不住地吐露脏字,只有等到冷静下来,才能暗暗检讨自己的不应该。但等到了下一次,却还是个老样子。
后来的记忆里,我又见过了这个妹妹多次。每次我和同学在玩游戏时,她都会坐在我们背后,一直看着我们。她的眼神似乎是呆滞的,却十分干净,你虽然看不懂,但你能知道那眼神里的东西并不复杂,不会让人心存忌惮。有一次她慢慢爬上前,用小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吓得赶紧躲开了,回头看她,她在冲着我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义的笑容,只觉得害怕。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只能下意识地躲开。
我的家在农村,那个时候我还不曾听闻过特殊教育这个词。我只去过普通的学校,那里的孩子大同小异,若没有成绩的区分,总还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也从没想过与这个妹妹一般的人能够上学,毕竟她不会说话,连坐也困难,我以为的学校并不教这些东西。
这个妹妹不过被我当成了另类与话题,但实际上我和其他人也没有说过什么。父母告诉我不许谈论她,好像要照顾她父母的心情,我也就失去了早一些了解特殊人群的机会。
我第一次知道特殊教育这个词,还是在高考完,大学志愿录取时。我选择了一个离家较近的师范学校,但因为分数差强人意,被调剂到了特殊教育专业。这个专业的内涵我是当时现查才得知的,可得知以后我却萌生了退意。我并不想我以后的工作与这些特殊人群打交道,我觉得会很困难。因为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同学的妹妹,我回忆着她的一些事,每一个画面都在劝退我。
但我终究还是去报道了,我觉得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懦弱到不敢不去报道,即便对专业的不喜欢达到了一个高度,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拒绝。好在我在自认为错误的地方遇到了些对的人,这使我的大学不至于跌落在一个完全失败的境地。
大学里的事,并不需要怎么赘述。因为我从其他大学的朋友那里了解过,大家的生活总是差不多的,即便诺大的国土上有诸多的大学,却能让数百万的学生过上类似的大学生活,我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我没有资格做评价,毕竟我只是个路人。
与我同专业的人有十七个,男生更是只有五人,另有一人第二学期便转专业离开了。虽然他表现得是父母做主,他并不愿离开,但我只当做是故作姿态罢了,在我的认知里他就是那样的人,而这样的人又不可避免的总要遇到。虽然也还有十七人,但大部分也与我一样的命运,被调剂到了这里才会相遇。最开始的专业课上老师总要先问这个问题:“你是自己选择这个专业,还是调剂的?”每一年学生的回答基本一致,调剂总是多数。自己选择的原因也差不多,只听说特殊教育的老师会好就业,挣得比普通学校要多些。直到来到了大学,老师们才会出言辟这个谣。
我没有想办法转专业,因为我与朋友小迪的想法一致,在这样一所大学里,不论哪个专业,其实都差不多,都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我很庆幸遇见小迪,对我而言,他是个亦师亦友的人,我从他哪里学到了很多,我觉得上学的目地从来不是什么专业和就业,值得珍惜和学习的是你遇到的每一个人,因为只有他们才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
四年的学习说来不短,终究是理论战胜了实践。我听得最多也是最烦的一句话,便是:“虽然这些孩子特殊,但他们只是和我们不一样。”老师们很怪,她们似乎默认了我们会歧视特殊人群,所以要不停强调这句话。我每次听到都觉得不舒服,因为在我看来,有了区分,矛盾便止不住了。
其实我一直很怀疑书本上的理论,当然,不是质疑它的对错,而是它的实用性。我看过许多教育类的论文,太多无用的废话与无用的废话,那些研究得出的结论完全不需要研究就很神奇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并不懂教育学,我认为我看的那些论文,他们都不是学术。正因为我的迷茫,我不敢继续在教育领域学习,所以我在毕业后便离开了我的专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之所以怀疑书本上理论的实用性,是因为我的一门教育基础课,老师教给我们一些教育理论,要我们以后当老师应用在教学里。可我回顾我的学生生涯,总觉得他说得那些东西是无用且可笑的。或许是我见识短浅,或许是我年少轻狂,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最有意思的趣闻是,那位老师在我们论文答辩时,因为“学生不愿听老师讲课,是老师的问题吗?”这个问题发表了长篇大论,据说他情绪很激动,一直在指责学生,为老师做辩护。我想这与他给我们上课时,教我们“怎样做一个好老师”背道而驰了。果然,大道理是用来说给别人听的,轮到自己那就要用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论了。
我们在大三时曾经去过特殊教育学校见习,不过时间很短,看的是研究生的公开课。只是这种课在我看来毫无意义,上课的老师和学生要为了这堂课排练多次,最后做一场完美的表演。他们早不是什么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他们是导演和演员,表演着一堂名为教育的话剧,为的也不过是个优秀导演的名头罢了。至于教给学生什么,似乎并不重要。公开课的表演结束以后,大学的老师和实习学校的老师还要坐在一起商业互吹,说些体面话,最后大家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一场大戏。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可却不得不为,这莫非才是人生么,我不知道。
因为看过了表演,我才会想看真正的课堂。所以我十分期待大四的实习,真正到了特殊教育学校里,能够看到没有被包装过的,真实的一面。因此,我在实习期间一直坚持写日记,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我本想将这部分内容重新整理编排成小说,但小迪对我说这样真实的第一手材料才更有意义。于是,我便将我的日记展示出来,希望为那些只见过台上表演的人们,揭开一角幕布,窥一窥台后是怎样的风景。也希望我们这些离特殊孩子远如星辰的人,能走近一些,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