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第236章 君臣随草(2 / 6)
然而皇帝豁然睁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凌厉和杀意目光望向卓思衡粗暴打断了他的话“卓思衡,你既然已经选定忠于朕的哪个儿子,就不能再替另一个说话,我不会留下贰臣给继任的新君,你想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人、将来是什么人,再想想你要说出的话到底该是什么,你到底该忠于谁。”
阴鸷和暴戾的眼神并没有让卓思衡畏惧,他反而更加坚定,那种在危急时刻总能及时滋生的冷静牢牢保护住他心中的柔软,让他有胆魄有智识,让他可以不后悔地去做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
于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用平静但顿挫的语调陈述道
“陛下所言极是。臣是该想想忠于谁。臣是贞元十年由陛下钦点的状元,堂堂天子门生,在朝十余年,不敢说功绩彪炳,却也绝无愧圣之知遇。圣上钦点臣时,难道是为让臣做哪个皇子的幕僚么不是的,赐状元及第的圣旨写得清清楚楚,陛下点臣,是为了觅社稷之臣立有功之业,是为了济世安邦治乱善政。臣从来没有忠于过陛下的血脉,臣忠于的是皇位上下达的仁政、是朝廷、是国家的法令刑名与典章秩序,是万民的福祉”
皇帝诧愕地看着卓思衡,他想开口斥责这份不是违逆的违逆,但却说不出什么来找到这些实言的罪状。
因为它们每一个字都是为臣该有的品格。
“臣是救过太子的性命,可是臣也差点成为赵王的师傅,臣还抱过赵王,陛下难道忘了么”
卓思衡的话让赵王也止住哭泣,他呆滞地看向卓思衡,又看看父亲,一时仿佛已经死了的人一般就那样无声地委顿在地。
皇帝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那个充斥着阳光和欢声笑语的午后,赵王和丹山公主被他亲自引荐给卓思衡,两个孩子是那么的顽皮,在天章殿这样严肃的地方嬉戏笑闹,无视朝廷命宫的庄重,又是扯卓思衡的衣袍,又是要他抱,自己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只好让卓思衡多多担待两个顽童的无心,还好卓思衡也不是刻板的臣子,竟也无奈笑着,一面回禀朝中要事,一面还要顾着孩童尚在自己的臂弯里
卓思衡此刻的思路却异常清晰他不能让太子在染血的路上走得太久,也不忍心让皇帝做出会令他死前痛苦之事,亦是不愿看到赵王身首异处,更不希望一场更大的风波在太平人世间酝酿
他和皇帝终究有不同的选择。
他不等皇帝自回忆的泥淖中挣扎出来,利落地扶起地上的赵王,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陛下,臣愿冒死直谏是一时心软,可是臣不止是为赵王殿下,也是为太子殿下,为陛下您存慈名于世间。陛下自继承大统至今,事且从善而议、仁政广布,圭璋特达亦闳识孤怀,今后史传自会有后人为殿下颂赞声书宏略,如果因今日之事留下一笔,陛下岂不冤屈世人只道陛下处置二子之决绝,又何尝体会陛下之苦心”
他深吸一口气后,以轻柔的口吻再道“况且陛下平常屡屡要太子殿下爱惜幼弟幼妹,常命其陪伴手足,今日太子殿下若默不作声此事,您难道便觉得他是继承大统的上佳人选么若臣对此事默不作声,您难道就放心将臣留给太子殿下所用么”
皇帝微微一震,缓缓扭头再次看向太子。
太子当即跪地道“求父皇收回成命”对他来说,今日之事实在无法接受,若赵王真因此而死刘煦根本不敢想这样的场面会真的发生。
他明白父亲所说的帝王不必心软,可是他实在无法接受。
皇帝兀自而立,闭上眼睛后眼泪悄然而落,一个人的痛苦和挣扎竟能如此清晰呈现,他并不言语,也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卓思衡却意识到这是决不能错过的动摇。
皇帝有多疼爱赵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一个犯上作乱之人是不能留给继位者的,皇帝的每个决定都为天下着想,他将自己完全摒弃在父亲这个身份之外,做出最符合帝王的抉择,但这真是个成全太子的好抉择吗
卓思衡并不这样认为。
越王的罪责积重难返,他自己走上这条路,不杀难以平天下之怨。可赵王不过是母亲和郑镜堂手中的一个玩偶,他没有选择过,此事若论罪,也要论罗贵妃与郑镜堂的罪责,但要以斩断手足来为太子铺路,不谈赵王,对太子也绝非万全之计。
刘煦的心性卓思衡也再清楚不过,要是皇帝今日过犹不及来上这么两刀,刘煦这辈子的内心都会留下一片阴翳,这对一个人来说是件太残酷的事情,皇帝或许可以承受,但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