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2 / 3)
“这两年皇上对科举入朝的新贵很是满意重用。”佟铎意味深长道,“去年的状元郎只在翰林院一年,便放了均州登台郡的巡检,这可是能直达天听的要职。前年的也有几个都得了擢升你可知他们的身份”
刘溯是学事官吏出身,对这些年金榜题名的高中者大多了解一些,他略微回忆贞元九年的进士三甲,忽得想到其中一员也是自他宁兴府考出的,立即明白怎么回事,沉声回答“他们都是当年戾太子案罪臣的后人”
“没错,如今你手上这个解元,也是如此。”佟铎指了指卓思衡的名字,“他祖父便是戾太子案景宗钦定八罪臣之首的戾太子东宫詹士卓文骏。”
刘溯愣了愣,再去看这个名字时,除了欣赏,便有了一丝意味深长“家学渊源,果真能教子孙不堕青云之志么”
“圣上继位之初大赦他们几家,虽未放还,但这些孩子如今看来各个有出息,于国,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佟铎的声音沉下来后有种老迈的喑哑,他微微咳嗽两声,刘溯立即起身为老师斟茶服送,待老人家面色略略好些,他才开口“老师的意思我明白,您是担忧这些戾太子故旧的后人怀了报复之意回朝,引起党争动荡,致使吏治不安。”
见学生如今历练颇有远见,佟铎心中终是顺畅许多,声音也不再虚浮“这些孩子吃过怎样的大苦头,你我都心知肚明,是不是受了冤枉,如今也难再提,他们心中未尝有一份不平。而我虽已致仕,但眼见朝中昔日世家门第子弟,大多仰仗恩荫,难有人与此等寒衣归朝之辈相较,到底是富贵堕人心志渊回,你对老师说一句实话,你看卓家儿郎与小儿文章,真的就看不出差距么”
恩师即便致仕仍是对朝野局势洞若观火,刘溯又敬又畏,而那个问题他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凭他资历在学事司混了这么久,怎么会看不出来卓思衡文章立意高远辩词斐然,条理清晰又兼顾旁征博引夹经入典,岂是旁人能及但眼见老师如今膝下只此一子,又作忧患之语,终是心中焦灼,不肯开口。
“你必定看得出来,只是不愿说了伤到我这孤寡老头的脸面罢了此事也不怪方则都怪我怪我自己”
“老师何苦这样说”
佟师沛摇头摆手打断刘溯的劝说,兀自说了下去“我原本膝下三子,从前同僚人人羡我子息昌盛尤其是方则的两位兄长,前后两届殿试均受圣上嘉奖,方列二甲第五,方制二甲第九可二子先后夭亡,天不怜我白发相送,我又奈何”
“方则最幼,得我溺爱,从不督促他进学求取功名,只想他有两个有本事的哥哥,即便自己懒惰些享享荫蔽清福,做个赋闲富贵之人安度一世又有何妨如今他两个哥哥早逝,只余他一人在我膝下,只好耳提面命教他读书上进,他虽是聪颖,到底个性已被我骄纵至乐天随性,眼见朝堂愈发风云诡谲,圣上之心难以捉摸,若是两党起争,他该如何从中自处可他若是没有功名,我百年之后,无人再与他傍身享得一份安然顺遂,他只能靠自己不能为子远谋,父母之过也啊都是我的过错”
说罢,哀恸催逼之下,佟铎再度剧烈咳嗽,刘溯已是眼中含泪,送水抚背,俨然一子。
佟铎许久才平静下来,此时刘溯移身至老师面前,长揖而跪朗声道“老师不必担忧,方则如我弟弟一般,他明日之忧便是我今日之愁,今后我必然如待亲弟一般照应他。”
佟铎降身扶起刘溯,二人又是一番哀叹,夜寒凝冰,堂外庭中已是有雪纷扬。
成片的雪絮融化在佟师沛微垂而悲伤的眉眼间,润湿长睫。他静静站在门外,抬头望向幽深玄秘的空寂,那里正是此时无声落雪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