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儿(1 / 4)
day-21:32am
“终于找到你了,依洛拉……”
陌生的男性低沉声音从c-11的灵魂深处传来,犹如黑暗中的一缕青烟,慢慢漂浮、扩散。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黑沙海滩上,天空飘着细雨,这次不再是昨天那种红酒般酸涩香甜的不详之雨,而是真正那天和母亲在一起时,打在身上的那种无色无味的普通雨水。夕阳缓缓下落,海面就像表面被不均匀散上金粉的蓝宝石堆。她发现自己身上只套了米黄色的斗篷,里面甚至连内衣都没有,冷彻的空气让她不禁环抱双腿缩成了一团。很奇怪,明明空气异常冰冷,但打在身上的雨点却没有任何感觉,这让仿佛迷失在雾霾森林中的意识,突然触碰到了虚实的边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身处梦境。她向四周望去,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盘腿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素未谋面、留着耶稣般黑色长发和修剪整齐络腮胡的男人,刚才听到的低沉声音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海面,也可能是在盯着天际线,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在看,只是需要一个地方来承托视线。他身上披着与同样米黄色斗篷,不知道下面是不是也同样是真空。她不擅长主动开口与陌生人交谈,所以盯着他看了好一段时间,等他主动和自己再次搭话,结果等了好久,他都没有转过头来把视线与她交集。
“日落和黎明,你更喜欢哪个?”过了十分钟,也可能二十分钟,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与刚才11听到的同样低沉。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前方的未知点,没有给她一睹正脸的机会。
“日落。”经历昨天的事后,11很难再开口说出黎明二字。
“也是,昨天真是灾难……”
“嗯。”这个人明明没有面识,却一副跟自己很熟的口气,让c-11多少感到有些奇怪与不自在。
“听好了,依洛拉,去找门,去找那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只有找到它,这个世界才能恢复正常。”耳边传来的海浪声越发严肃与强烈,男人的每一句话,都让11头顶的问号递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月陨之后这个世界哪里还有“正常”可言,只剩“异常”与“更异常”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去哪里才能找到你说的门?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中出现?”眼前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那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方式,每句话都在屠杀着11的脑细胞,让她充满了疑惑
“我不知道。”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海面从沉睡的家犬化身饥饿的野狼,喧闹的海浪声已经大到开始影响他们去听对方说话,“时间不多了,总之记住一点就好。依洛拉,寻找和你一样得到了这个讯息的人,跟他们一起想办法去找到门,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地面就开始震动,海面剧烈起伏形成海啸朝他们扑面而来,整个世界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但11很清楚这只是梦境,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损伤,所以她面对马上就要吞噬一切的海啸还是显得格外镇定。再次望向男人,他的样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看到正脸,但现在现在连身形都变得看不太清了。
“对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即将完全消失的男人愣了一会,然后把头转向了她,但正脸此时已经模糊得就像被涂糊的油画,“我的名字……对,我的名字叫雷电(lightning。”
男人说出名字后,海啸下一秒就凶猛地吞噬了沙滩上两人的身躯,与昨日落入水中时同样的窒息感再次朝她袭来,让她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梦境吗?11急忙本能用力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她已经从自己的床上惊醒。紫罗兰瞳孔扩张,急促地呼吸着,过了好一会才逐渐平缓下来。环顾四周,醒来的地方一如既往是自己的房间(11所居住的海域打捞队宿舍房间面积,官方数据是说约二十平米,但实际只有大概只有十六、七平米。左手抚去额头的汗珠,拉开被子看到床单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真实感才慢慢涌了上来。原来真的只是梦,不过对于梦来说,一切都未免太过真实了。
从鲸雨的生还后,意识仍处泥沼的11,跟着其他人的大部队,统一来到医疗区接受例行的伤情分数评估。大肚子医师随便看了她两眼后,给了271分,只要不超过5分,就不需要接受治疗。确实比起表面的外伤,她真正受伤的只是灵魂罢了,不过月陨后人们对心灵创伤并不在乎,已经没有人会提供这方面的治疗了。从医师面前的板凳上站起身,11一言不发、犹如行尸走肉般,摇晃着回到了住处。脱去身上的斗篷、紧身衣、靴子和手环,瘫倒在床上,仅仅数秒便进入了梦乡。本以为睡一觉会让自己好受些,结果起床发现感觉还是一样糟,也可能更糟了。
镶嵌在墙壁上发光的晶体管钟显示时间为11:4,总共只有二十小时的一天已经过半。她扭头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着两片玫瑰花瓣,一片有淡淡的柑橘香波味,另一片有温柔的海水味。两位前辈生命的最后一幕在她脑里,不间断地幻灯片式地回放着,就像无法醒来的梦般挥之不去。生命的消逝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活生生的存在,真的就会在某一刻后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这种空白感过于强烈,让她的大脑甚至会在某些瞬间,诡异地浮现出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的想法。但这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们肯定都真实存在过,不然自己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还能在熟悉的床上醒来。一般人逝去后,骨灰被制成钻石交到亲近手中,但这对于大概率都只会死于灾难天或极端生物之手,在地表尸骨无存的回收队员来说却是奢望。像这样能带回两片花瓣,作为他们最后存在过的证明,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花瓣旁的母鹿头盆栽,注意到她醒来,乖巧地伸头过来舔了舔她的手指。这种外形简单来说就是一颗被种在花盆里的鹿头、通过颈下树根般的神经汲取水分即可成活的新型生物,是狐火区这几年最流行的宠物。正常寿命雌性在八年左右,雄性则有十五年左右。公鹿头盆栽会长出漂亮的犄角,人们会通过角的冰芽、中芽、沟痕、顶冠和左右犄角距离等因素,给这些犄角评级。品相优秀的公鹿头不单售价极其高昂,还需要提供昂贵的饲料和营养剂,才能保证生长状态,这让它也成了贵族们彰显阶级的象征。在很多学者眼里,鹿头盆栽被认为是可悲的生物。不具备可以行动的四肢,从出生到死亡都无法自由行动,无法获得乐趣。但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它们天生就不具备那个条件,所以对于它们来说,一开始就不存在快乐的概念,也就没有痛苦和可悲可言。就像鸟也会觉得人类可悲吗?人类天生就不会飞,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会觉得不能飞是痛苦。大多数生物都会接受自身条件的事实,而不会为本就做不到的事感到遗憾。
这只取名为“安雅(anya”的盆栽,是c-11成为正式队员后,c-6送给她的纪念礼物。她的母亲时小姐,曾经是狐火区的科研主任,生前研发出了不少帮助回收队员提升作业效率的道具,在区内有一定威望。时经常会跑到回收队区陪孤儿们聊天、玩耍,给他们带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填补了很多孤儿们内心母亲角色的空缺。“孤儿”一词是特指那些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或父母中途丧生/放弃抚养权、低于十五岁的儿童。月石回收队的队员,几乎九成都是从孤儿中收编而来。地底生活由于人口密度大,各岗位竞争压力巨大,大多数人都无余力养育后代,意外诞生的孩子一般都会被偷偷抛弃,早期过多的弃婴也成为了当时大多数区的社会问题。针对弃婴问题,羔羊会经商讨后,开始向各区尝试推行了一项政策:无人赡养的低于十五岁儿童,将统一被剥夺名字编入月石回收队。三岁前回收队会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哺育与教育,三岁后到十五岁的期间开始编入新部队——孤儿后勤队。主要职责帮正式队员们做些类似搬运伤员、清洁装备和打扫公共区域之类的工作,完成每日的任务量后,就可以换得足以温饱的食物;等十五岁生日到来的那天,就将接受基础训练与教育,作为正式队员被自动编入海域打捞队,开始前往海域区进行月石回收作业。根据回收的月石数量,换取相应的区域币(zonecoin作为报酬。区域币会以数字货币的形式,存储于每个人的手环。手环是成为正式队员后得到,相当于id(身份证的东西,队员可以使用它进行通讯、身份验证、支付/存储区域币、查看新闻与时间。恰好那时月石回收队也才刚开始没多久,还在试行阶段,前期人手短缺。这一政策同时解决了弃婴过多与回收队人员过少的问题。虽不人道,但却鲜有反对声音。
c-11成为孤儿前,她也曾有“依洛拉”这个名字。但因母亲时的意外去世,当时只有五岁的她失去了赡养人,就被自动编入了孤儿后勤队,从此也失去了这个名字。
十年后她过完生日,就被提到了海域打捞队,在那里她遇到了c-6,那个曾在孤儿时期就被时关照有加、长着獠牙的男人。6年幼时因外貌和无法说话的缺陷,不单没有朋友,还经常被嘲弄。被欺负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但一次时恰好撞到他正在被取消,她跑上前制止了那些家伙。望着这个样貌奇怪的孩子,她说出了他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听到过的话:好可爱的牙。本来一直感到自卑的牙齿,第一次被说“可爱”,6害羞地摇了摇头。
“别人怎么说你,那只是他们的想法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人会喜欢,也会有人讨厌,不存在能够‘讨好’所有人的事物。所以你要放轻松,就算其他人说你的牙丑,你也不要在意,给他们微笑就好。这样他们就会明白,这不是你的伤口,坏家伙们无法对没有伤口的人下手。”说完时就咧开嘴做出了一个堪称滑稽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