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三节(3 / 3)
“对不起,打扰你们啦,继续工作吧。”他说。
政工处长离开后,设计室还萦绕着“嗨嗨”声,同时荡动着狂澜汹涌的余波。平步青皮鞋的铁掌在走廊上已经不响了,石达还是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过了几秒钟,才回到桌子旁边。他思忖了一会儿,呐呐地说:
“我的病还没有好,嗯,好呗,晚上八点钟见。”
晚上八点钟,石达准时来了。他从档案柜里取出大本大本厚厚的计划书和表册,扶扶近视眼镜,像登上讲坛的权威教授那样,打着手势,时而使用通俗的公式,时而使用专门的公式,时而使用复杂的公式和术语,抑扬顿挫地讲了好久。他觉得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数据和论据也是无可辩驳的——原设计方案他背得滚瓜烂熟,伸手就能找到他所需要的图表。按照他的观点,完成洞庭水电工程建设任务,动员六万民工,顾请四万专业施工队,全力以赴,协同作战,不多不少,整整需要三年时间。
他还认为工程过于大胆冒险,又反复指出了许多不利因素和重重困难。
“大家冷静地想一想,如果急于求成,劳力、资金、建材、器材、工具、设备、机械化程度、技术力量,以及后勤运输等等,都会跟不上,怕只怕‘开场容易收场难,唱得归完没戏看’。”他倒吸了一口气,舔舔发干的嘴唇,“实话实说,想利用水利工程同时修筑一座发电站,简直是一种冒险行径,一旦工程出现问题,倒堤溃垸,谁负得责起?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砍了脑袋还要充军咧。有人把希望寄托在新指挥身上,她又果然办得好?我不相信她有非凡的本事,除非她有三头六臂、鬼斧神工,不,不,即使神通再大,也不可能把洞庭湖翻个底朝天。”
当他终于闭住嘴的时候,龚向阳才把脸转向他:
“任务艰巨,担子重,困难大,一点不假。然而你还没有说到主要的一点,就是如何适应四化的要求,集中群众的智慧和力量,战胜艰难险阻。”
“何必吹牛放空炮呢,把心里话讲出来,岂不比自欺欺人的作法好得多?又想减轻民工的负担,又想减少一万专业队员,又想提前一年竣工,痴心妄想,做的白日梦。要知道,水电工程,不可能偷工减料,得按图纸施工。”
“请问,你的见解有些什么依据?”
“由于我的头脑的健全和记性的良好,”石达鼓起铅一样的眼珠子,一面使劲地吸烟,“所以我无法放弃我的观点。”
现在他俩进行着棋逢对手的较量,尽管难以理解石达的坚定性和固执性是从哪里来的——是后面有人打气,还是由于龚向阳的谦逊,还是因为他觉得坚持原工程规划是理所当然的职责?
唐国安听得烦躁起来,背着手,驼着背,来去踱了两次,反感地、异常威严地盯着石达的眼镜说:
“观点,观点,收起你的观点吧。政委他们的错误观点,你不但可以接受,而且还敢于坚持。对于适应治理洞庭垸和湖区的新方案,却咬着舌头横嚼。到底是什么原因,值得三思三思。”
石达也直挺挺地站起身来。他内心的激动并不亚于唐国安,但却抑制住了,冷然一笑,摆出一副顽固强硬的架势,煞如一座水泥碉堡,可以经受住任何炮弹的攻击。
“嗬嗬,我佩服你们的勇敢果决,以及开天辟地、发现美洲和宇宙航行似的伟大气势和探险精神。能有此机缘亲眼看见我的同行们将建树起万世不朽的‘纪功碑’,真是三生有幸,不胜欣慰之至。”他说完,便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