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洪涛 第一节（1 / 1）

一

人们常说，湖广熟，天下足。古代的湖广，系指湖南、湖北一带的广大地区。湖北有江汉平原，湖南有洞庭湖平原，绵延千里，浑厚广漠，河网密布，土地肥沃，是我国重要的耕作地区。

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以及jx省的鄱阳湖平原，是长江中下游凹陷的湖盆，由长江水系江河泥沙堆积而成，属于湖积冲积平原。洞庭湖平原盛产稻米、棉花、苎麻、莲子和鱼虾，是名符其实的鱼米之乡。但是，由于长江和湘、资、沅、澧四水在汛期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洞庭湖长期淤积，湖底日浅，湖面缩小，水系紊乱，水流干扰顶托，致使垸田渍涝成灾。因此，湖区水利建设的主要任务是防洪排渍。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统一规划，兴修大型水电工程，推行电力排灌、自流灌溉，对于稳产高产、确保丰收和综合开发取之不尽的资源，都具有重大的作用。

洞庭湖区的农田基本建设，一般利用农闲时期进行，一年大体有三次：“双抢”（早稻抢收，晚稻抢插之后进行“秋修”，收割晚稻之后进行“冬修”，过完春节之后进行“春修”。洞庭水电工程上马以来，省政府高度关注，抓得很紧，上面指示，“秋修”正式破土动工。总指挥部必须突击安排好施工人员的衣食住行，突击调齐各种建材、器材、工具、设备和一切必须的生产生活物资。与此同时，其他方面的工作都得相应跟上来，齐头并进。时令已经进入夏天，恰恰碰上了涨水季节，交通运输异乎寻常的艰巨，可谓难上加难。水芙蓉虽然看到了目前的处境和许许多多的不利因素，然而如果一旦放过了汛期洪水季节，那就等于阳奉阴违，抵制了张高官的指示。

她的事业心、责任心和进取心都是很强的，不甘心在困难面前低头，放下工作，把宝贵的光阴浪费掉，白白送给大自然。因此，总部党委的决心和行动也就初步确定下来了：不管阴晴风雨，不管涨水退水，不管狂涛恶浪，不管天塌地陷，即使人拉肩扛，也得保证把器材物资抢运到基建工地。

不过，恶劣的天气和环境是不容易忘掉的，也是不好对付的，它给人们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增添了举不胜举的艰难险阻。眼下这场暴风雨，就一下打乱了刚刚整顿好的正常秩序，人们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去清扫道路、修整码头和装卸货物。比较而言，它还算不了怎么一回事。倘若派出几组船队，那可非费尽周折不可。货船一旦装傤出港，不是搁浅，就是遇险，有时甚至船被洪峰掀翻。改用汽车运输吧，一则休想在短时间内完成数以万吨计的货运任务，二则从公路、机耕道通往工地的有些桥梁和道路还没有来得及沟通，再者从经济上去考虑也是很不合算的。

水芙蓉专门召开了后勤工作会议，同时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严格要求后勤运输人员务必发扬不怕苦、不怕死的光荣传统，拼命苦干，完成第一期工程所需物资的装运任务，全面做好“秋修”的准备工作。命令最后强调，决不允许以任何借口拖延时间。对于违反、妨碍或者破坏交通运输和后勤调度工作的行为，一律严加追究，严肃处理。

水芙蓉抓得非常细、非常到位，组织了一些业务熟悉、经验丰富和敢于打破常规的调度员、采购员、运输员，以及工程技术人员，一起研究拟订了后勤运输工作的具体规定和实施细则。

风雨刚刚停住，人们就自动出去清扫道路和码头。各处、室预先备好了扫帚、铁铲等必要的工具。有了准备，所以能够随喊随动。水芙蓉早已把主要精力和得力的骨干都摆到后勤运输方面去了，连总工程师和韩红梅也不例外。财务处长胡区民亲自坐镇中转站，督促检查命令的执行，负责调运事宜和奖惩兑现。今天，水芙蓉比平日起床更早些。天一亮就赶到了中转站，边劳动，边指挥，毫不放松地组织装傤。天黑以后，才回总部。

总指挥室新近布置了一下。她不喜欢啰唆，除重要的文件资料以外，其余七七八八的东西，统统扫进了垃圾堆。阳台上的花缽，由于赵耀的坚持，才勉强留下来。只有写字台上面并不引人注目的陶瓷骆驼依旧摆在那里——水芙蓉喜爱被人们赞誉为“沙漠之舟”的骆驼和骆驼精神，所以一直携带着它用以自勉。

走进门，她摘掉工作帽，坐进一把安乐椅，打算休息一会儿。迎着阳光整整忙了一天，实在相当累倦，而且中转站有些实际问题仍然使她放心不下，需要进一步琢磨。可是当她发现壁上的文件资料收发袋里面插了一封家信的时候，思路马上打乱了——信是她的父亲写来的，说她的母亲非常挂念她，还说她离婚后寄养在家里的女儿赛赛想她想病了。

“忘记自己的家不应该。”水芙蓉简单的下了一个结论，好像对自己有所责备，一边又替自己进行辩解：“不过，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嘛。”然而不管怎么说，书信把她的心带到了温暖的娘家。她离婚后，把两岁的女儿赛赛交给父母亲，就到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报到上了班，一直没有回家看看，即使到省政府开会、汇报工作，她也是直来直去，三过家门而不入。

水芙蓉用手在眼前挥了一下，想把杂念赶走。寂静中，她听见了田边菊清脆悦耳的歌声——宛如一只在头上飞舞的小鸟用孩子般的音调唱出来的。野菊花真是又烂漫又活泼又伶俐，一双圆润的眼睛银星般闪耀着。水芙蓉很欣赏她的乐天性格，同时又替她的幼稚表示担心，整天无忧无虑的蹦蹦跳跳，毫无约制，远不及韩红梅那么稳重沉静。女人心细，她已有所敏悟，或者说有所察觉，田边菊跟龚向阳跟得很紧。由于她大方热情、主动积极，她和龚向阳的交情大有超越韩红梅的可能。水芙蓉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管他哩，就让他们去混呗，且看谁更有潜在力，手段更高明。”她仿佛有些妒忌，又有些不甘心。本来她可以抢头，如今却落到了她们的后面。“我是不是放弃了？应不应该放弃？俗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看来还得靠缘分。爱情谁也很难说清楚，谁能最终得到它，现在还无从知晓。只能边走边看，等到那一天水到自然渠成。”

踱了几个圈，水芙蓉在写字台跟前坐下来，拉开抽屉，准备索取纸笔，给家里写封回信，一册《红楼梦》却好跳进了她的眼帘。她有个习惯，每当要使自己稍事休息或者专注的思索问题之前，总爱读读文艺作品。

曹雪芹的不朽之笔，往往使她带着活生生的同感去替古人担忧。历史的辩证法是无情的。四大家族固然免不了“树倒猢狲散”；而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那众多的男女青年，毕竟也不知道怎样生活，怎样去支付时间和精力。他们没有远大的理想、共同的事业和美好的憧憬，纯粹是一群被封建制度封锁在大观园里的可悲可叹的牺牲品。

水芙蓉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们终究跳不出历史的局限性，不懂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不懂生活，虚度年华，把最可宝贵的青春白白消耗掉了。”

一页窗户咣啷一声被风鼓开了。她起身走过去关好窗子，思想返回了现实：我们的建设生活，才真正算得上对人类、对社会、对历史极端负责任的举动，它具具体体地在祖国与日俱增的大厦上添砖加瓦，虽然某些小的方面难免枯燥、贫乏，但在大的方面总是相当充实的——鲜明、强烈、执着、隽永，使人喷溢着永无穷尽的创造性的光和热。子孙后代继承前辈艰苦缔造的业绩和财富，世代相传，就能把世界步步推进到一个光明灿烂的自由王国。要是有那样的作家，能够形象生动地把基建生活描绘出来，也不愧是一件富有教益的匠心之作噢。

电话铃叮叮叮响起来，她伸手拿起听筒，很快传来了胡区民略带嘶哑的喊声：

“总指挥吗？喂，我想请示您一个问题，刚才气象和水情广播预报，洪水继续维持下去，近天湖面上会出现七、八级的大风，现在船队都不同意出港，调度室的同志也建议改用汽车运输。”

“不要听信那些鬼话，”水芙蓉对着话筒强硬地说，“一定要坚持以水运为主，催促装船，赶快启航。咹，绝对不能动摇。好，我马上就去找赵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