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巧姑与我爷爷忙活了一天准备年夜饭,我爷爷打下手,巧姑主厨,那晚按新化的规矩最终上的是八个大碗满满的摆了一桌,老者也是兴致高昂,在马福益的怂恿下搬出了一趟十多年的新化水酒,那水酒开坛即是异香扑鼻,倒在碗里呈深墨色,浓稠得如同蜂蜜状。
那晚四人开怀畅饮,巧姑怕我爷爷喝醉,提前在厨房里用剑指在他左掌心虚写了五个水字,随后让他用左手在后脑勺来回抚摸三次,迅疾将左手紧握成拳头,巧姑叮嘱我爷爷说切勿松开拳头,一旦松开那法就会散掉酒就不能化成水了。
我爷爷起初还能牢记,始终握紧那左手的拳头,后来喝得两碗水酒下肚便是忘了,最终的结果又是醉的一塌糊涂,以至于他最终的人生美好回忆定格截止在那晚巧姑用白葱一样细嫩的手指,在他手板心上写了五个水字。
次日清早,甲辰年正月初一,巧姑扎着红头巾敲开了两人的房门,堂屋八仙桌上早早的摆好了两大碗面条,上面各自卧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煮荷包蛋,邹老爷子一身长袍马褂正襟危坐,众人都知道这是告别的时辰了。
我爷爷与马福益风卷残云般将面条吃得干净,放下碗筷时少年梁俊卿眼中已是泪水汪汪,他几步跑到邹老先生面前,狠狠的磕起响头。
“给老爷子拜年了!”
“祝老爷子身体康健!”
“祝老爷子寿比南山”
少年梁俊卿不停的磕着头报着吉利,每一次磕头每一声报吉都是这个十四年来犹如野草般无人关心无人疼爱的少年对关心与疼爱的狠狠追求。
梁家桥的坟山梁家桥的石头土地庙,梁长满与梁恕效偶尔的有心或无心的帮扶,这十四年来少年内心构建出的可怜的屈指可数的却唯一真实存在的人间美好,在这几天朝夕相处的真实美满中因强烈对比而瞬间土崩瓦解。
少年梁俊卿不停的磕着头报着吉利,只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一抬头,这几天的真实美好又将如风般消散变成虚幻的回忆。巧姑早已泪流满面,一跺脚一转身就跑进了内房,马福益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将我爷爷从地上拖将起来,冲着长者抱拳道“恩同再造不言谢,山高水长有相逢”
老者肃然起身拱手道“一路好走”
马福益转身将我爷爷扔到骡子上,大步流星的下山而去,望着前方山林之间春意盎然,马福益吼将起来“乡里妹子你进城来,乡里妹子你冒穿鞋”骡子上的少年梁俊卿亦眼泪横流,扯着嗓子一起吼唱起来“何不嫁到我城里切,上穿旗袍下穿鞋”
远远的山间穿来银铃般的回响:
“城里的伢子你莫笑我,我打赤脚好得多,上山跳得那百斤担,下河能摸水田螺”
二人哈哈大笑,竟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山间止不住的空谷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