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番外:去坟场上(一)(1 / 2)
大年初一,是上坟祭祖的日子。罗祐昨天守了岁,极困。一大早,还在睡梦中时就被罗父喊起,叫了三四遍;遭了训。
“食案,火机,纸钱,鞭炮,香——都拿上了?祐。”罗父挺个将军肚,家院冬点兵。
“食案我正拿着,老爸——我看看哈,最下面是饺子、肉丸、藕盒。二层有香蕉、橘子、苹果;三层是酒盅,茶具,筷子——茶壶和酒在姐手上。”罗祐单手小心抬起食案,接着脚步踉跄,只好双手稳着提,姿势不舒服,又不得不单双手换着来。
“爸,在我手上,都装好了——纸钱、鞭炮和香,奶奶装了个包。”姐姐一手提酒壶,内装白酒,家家上坟时都用白的;一手握茶壶,沏得红茶,红茶是随便选的,但是一定要有茶,这是爷爷的要求——爷爷身体不好,走动不便,不去上坟许久;但是每年都要强调带茶,孙辈不知缘故,只是照做。
“儿——走吧!建军来了;建东今年忙,来不了”奶奶提着包,分量不轻,卷好的纸钱露出大半截;她先走了两步,没走几步路,传来变淡的喊声,“让那傻子自个待家里吧!”
“二叔。”,罗祐和姐一齐打招呼。
“火机,我拿来了。”二叔扛来铁锨子,点头回应,接着转身去追母亲。
一行人上路。
乡村的坟地是与城里不同的。一堆土坷垃就是坟头;墓碑也立得凌乱,歪歪斜斜,似是随手一撒,有坟头连墓碑都没立。那碑也很古,碑头是“万古流芳”四个金字,向下看是男人的姓字。
道路有时有,有时无;秋夏两季,草木疯长,一片片绿杆子高人一头,连墓带路都埋在绿海里。只有早春冬末,才方便人们通行。绿色的电动大三轮载满了人,红色的人力小三轮随一大伙男女老幼,都挤在草茬漫布的窄土路;颠簸的小车拖着铁齿碰撞的长音,清早的鸟鸣和人群的说笑都揉成一团,为寂静的坟场更添一份年的热闹。
罗祐正是在这一早来到故乡的坟地的。上坟上三代,父亲带他要给三座墓上坟,墓主分别是罗祐的大老爷,老老爷和一个不熟的女人。大老爷是爷爷的哥,老老爷是父亲的爷,这层家族关系是罗祐十八岁那年问出来的。罗祐小时候经常找大老爷玩,找他要稀罕的手工玩意儿,却从不知道大老爷为什么和其它“老爷”不一样,大老爷向来疼爱自己,罗祐的一大遗憾就是他当初囿于中考未能参与大老爷的葬礼。以前上坟,他只是跟着长辈念“老老爷”,却不知为什么要给他上坟。而对于那个女人,父亲很少言说。
一行人来到大老爷坟前。按理来说,自家人上自家人的坟,罗父等人不必来此。但是大老爷没生养自己的儿女,却对兄弟的孩子如视己出,罗父三个于情不忍,商量了一下,还是打破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他的墓离坟场入口最近,也是最年轻的,故而先到。
“祐,你去把坟头纸压上”,二叔用铁锨清了墓碑前的尘土和草茬,蹲下把酒盅、茶杯在两边各搁一个,碗碟则置中间,荤菜、素菜一一摆好,“酒壶拿来——”
“叔,我来倒吧——”姐姐利落地接上阵,倒酒倒茶。奶奶离开了一阵,逛着找,折了两根烧纸的直树杈。罗父正捯饬奶奶放地下的包,把鞭炮拿出来,挂在坟旁的小树上,一手中攥着香,另一只手从包里抽出一张黄钱递给罗佑;这黄纸正是烧给死者的纸钱。买来的黄纸需经“砸纸”才能变成纸钱;而纸钱要“花”好,使层间错开,每张大钱尽量都露点脸,方便点燃。所谓砸纸就是用青壮男子的手比着百元大钞向黄纸印痕迹,每一张纸钱一般要砸六次,印痕之间不能覆盖。
罗祐接过手,随便拾了块石头,左脚踩地下,身体前倾,伸长胳膊,正准备在名为“坟”的土堆的尖角处盖上纸;却被父亲一口叫住,“拿土坷垃压上!”
“哈?”罗祐把石头一扔,取下旧纸,换上新钱,坟边拾了个土块,搁在坟头压上。去年的黄纸钱早已褪色变白,风吹日晒,也已经萎缩成一块烂布了。
“有忌讳”罗父笑而不语。三柱香递向二叔取火,二叔屈着手,五指供卫寒风中颤巍的火苗。待到香头亮红,燃起白烟,插在墓前的三座香灶。
罗父把一堆厚如字典的纸钱轻放地上,二叔蹲下,打出火,燃其底部,奶奶将纸钱进一步花开,把直树杈摆弄成烧火棍子,嘴里也念念有词。
“孙男嫡女的,都来看你了,别搁不少花。”
那火正烧得旺——大伙需时时注意身边堆成小丘的枯枝落叶不被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