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暗夜行路(1 / 1)
生命的诞生像是一场意外,生命似乎本不该出现。但生命的诞生,就代表了它存在的意义,是无法被真正驯服的。在宇宙的规律中,大到星辰,小到尘埃,都无法逃离它们早已拟定好的“宿命“,熵增吞噬着一切。唯有生命,敢违抗世界的命令,以逆熵为食。这个世界似乎想摧毁生命。但是,生命这场意外,是无法制止的。
动物奥运会到此结束,但是他们重回自己生存的环境会天天重复并不公正且更激烈的比赛,奖品,仅仅是活下去的机会。
大自然遵从优胜劣汰,弱者注定被淘汰。优胜劣汰使生命从分子迈向细胞,从单细胞到多细胞,它将终归虚无的法则背弃。猿变成了人,人拿起了火和工具,走出了丛林,工业革命让人类产生了生存唾手可得的错觉,人类开始叛逆丛林的法则。
人的生病就是一步步为剥离社会性,堕落为“动物”的过程。从生产到脱产,从服务他人到依赖别人,从创造价值到消耗价值。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明白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老想着,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才明白端坐的日子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的时光。终于明白,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任何灾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痛苦教导人幸福,死亡教人生活。
乡下的灯光填充不了夜的深邃。乡村小屋里的灯光透不过几尺玻璃。路灯黑瘦,或直或弯,像被风吹散得到处都有,插在田间地头。罗祐的脚步很轻,惊醒不了熟睡了的灯,罗祐任由他们睡着。罗祐经常碰见一坨黑影子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罗祐以为是夜晚散步的老人。灯突然亮起来了,隐隐约约有巨大的咳嗽声。
罗祐被吓一跳,连忙让出了道。
像个傻子,罗祐自嘲。
路边的苗草一动不动,光影未曾被扰乱。汽笛声使黑夜摇曳,送来远方的风。罗祐耳感清凉,寻声眺望,数峰电线杆矗立在空旷的野,阴云之下线如乱麻,不见明月,不现群星,万千树影横斜,一双田狸鬼嚎。
罗祐走的这路通向铁路与采砂,白天熙熙攘攘。而太阳下山以后,了无人迹。
路分两种,一种是宽敞的硬路,像是水泥铺成的城墙;一种是狭小的软路,似乎一下雨道路就会变得坑洼不平,崎岖难行。这是脚的语音。眼融入了夜,成为了黑的拥趸。古早的记忆呼唤着罗祐,那时候的生命第一次拥有了简单的感光细胞,眼里有了“光”,他们在模糊的色块中跌打滚爬地感受着棱角分明的世界。
旧的道路在身后消失,被黑夜悄悄掩盖,慢走一步似乎就要落进巨兽的口。新的道路在眼前出现,连接着黑夜里的未知一端,要赶紧迈过去,趁着脚底还在。水面下的鱼儿咬饵时,鱼钩将穿透鱼嘴,鱼不会知道水下扭动的虫子可能连着一条岸上的钓线。
黑乎乎的、一簇一簇的。罗祐蹲下去摸,以为是冬天里繁生的紫色荠菜。罗祐摸了一坨黑软,赶紧跑开,实在丢人。起风了,卷了些气息入鼻,实有青草香——农民会把畜粪晒在路边,以便杀虫肥田。
罗祐很少感受黑夜。大城市灯光璀璨,卷起数座不夜之城。回乡后蜗居家中;点亮小灯,足以照亮三室之地。
罗祐出门后,却发现黑暗的世界如此之广大,四方之地充斥着未知,一盏盏小灯如此之渺小,宛如繁星点缀在浩瀚宇宙之中。
城中纵有千万盏,余光照,世不夜——却比身在夜里更胆小。有一盏灯在等候,再黑的路也敢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