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君(1 / 2)
穹星历十三年,仲夏。
黄泉海最北边的沁水河谷,长满了有布满尖刺的皂荚树,被腐臭浸染的沁水向北奔腾而去。昏黄的天空中五百个天人已经盘旋了七日,他们是失去双脚的雄鹰,永不停歇,不知疲倦的盘旋着。
位于河谷最高处的山崖上,一只金翅大鹏鸟滴溜溜转着眼睛,审视着河谷内的一举一动。当太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金翅鸟振臂嘶鸣,俯冲而下,那五百个天人以队列的形式跟随而去,漆黑的沁水河谷内一头小山般健硕的公牛从河床下破土而出,口中喷射出灼人的毒雾,瞬间满河谷的皂荚树被点燃,河水沸腾如岩浆奔涌、天空被毒焰映得通红,方圆十里内的每一寸土地和空间都带着剧毒,寻常生灵踏入必将浑身溃烂暴毙而亡。
这场战争以金翅鸟扎入公牛的独眼而告终,随着公牛轰然倒下,守卫着黄泉海北方的立柱也随即坍塌。
五百名天人战士仅有八人幸存,他们相互搀扶注视着公牛的尸体,这座山般的尸体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的照耀下翻出淡淡金光,一双金色的翅膀穿脊而出,阳光照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紫色的眼眸闪着光亮,他朗声说道:“伟大的勇士们,今日的胜利属于天人,今后这个世代也必将属于天人!”
千连城幽暗的禁室内,紫衣皇后猛然睁开眼睛,美丽的瞳孔瞪得浑圆,惊恐在她苍白的脸上蔓延开来,随着鼻翼有节奏的微微开合,鲜红的血泪从眼角流出,顺着那消瘦苍白的脸颊缓缓落下。
“魂魄归来,黄泉不宁。他死了,我们的兄弟,守护北方的长老,被那该死的高崇杀死了。”桑秋喃喃念叨着,她的手在地上不停摸索着,在绘有黄泉大阵的地上慌乱地摸索着,地上铺满了算筹,她随手捡起一支,摸着上面的数字,很快又惊恐的将它扔到一旁,又拾起一支,指尖触及着上面深浅不一的刻痕,又扔在一旁。她机械性的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任由血泪从眼眶中流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浸染着黄泉大阵。
“秋秋,你冷静点。”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伴随着一道昏黄的光,一只温柔的手覆住了桑秋伸向算筹的手。
桑秋抬起头,朱唇微启:“他死了,十长老之一的蜚被天人杀死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感觉到我们冥府的力量在衰弱,我的力量在流失……”她摊开纤长苍白的手覆住脸,声音颤抖,“我们十位血气相通,他被杀的画面一遍遍在我眼前浮现,我能感受到他死去时的痛苦,那个拥有金色双翼的天人,贯穿他身体时,肉体被撕裂的痛楚……高崇!!我要杀了你!”
桑秋那双滴着血的眼睛从指缝间窥出,像具死去多年的尸体,毫无生气:“宴歌,你不怕吗。”
她的对面那个青年依旧面带微笑,蹲在地上温柔地平视着她,周身散发着黄泉海那昏黄的光,映在桑秋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面庞上,竟折射出一种凄厉婉转的美来。
“也对,你不会痛,也感受不到他生命消逝时的绝望,你只是这千连城中的闲散贵人而已。”桑秋跪坐在地上,手无力地垂下。
步宴歌伸出手,轻轻拂过桑秋脸上的血泪,他的声音很温柔,像软绵绵的泡沫漂在无尽的海上:“秋秋,不要怕,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话音在空荡的禁室里回荡,而散发着温柔光辉的步宴歌却如同泡沫般消散在空荡荡的禁室之中。
从黄泉海西海岸再往西边行进三百公里,树木逐渐变为灌木,再继续西行连灌木被荒草替代,在草原与戈壁的深处,日暮高远的狂沙中矗立着罗格族最宏伟的都城洪流城。
大祭司睁开双眼,喃喃道:“北方立柱倒塌,黄泉海的大阵松动了。”
城西十公里处的戈壁中,十数人围聚在一处新搭建的高台前。此高台莫约在一年前由大祭司下令秘密动工,仿造上古招魂台样式所建,四角各筑有一头青牛,三面环壁上各绘制有罗格族、天人、冥府三族景象,祥云荟萃,如梦似幻,簇拥着一条十八级台阶,预示着通过此道可以连同天地,可召魂魄归来兮。
时近正午,已过不惑之年的罗格族王君风琮明搀扶着垂垂老矣的大祭司走向招魂台,一路上他深眉紧锁,似有万千言语要倾吐而出,却生生憋了回去。神道不长,当王君将大祭司送上第一级台阶时,他终忍不住小声问道:“长老,此事真当如此吗?”
年迈的大祭司并未回头,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低沉到只有身旁的风琮明可以听见:“王上,此乃神谕,不可违。”说罢便遵循祭祀之仪逐级叩拜而上,祭典的乐曲随即响起,淹没了王君的话语。
大漠戈壁的风无情的吹皱了王君的脸,他目光紧盯着祭坛最高处的那个人,此人正是他的王弟,罗格族第一大勇士。此时的事情皆因大祭司三年来频繁做的一个梦而起,梦中神谕需祭出罗格族最之勇士,方可让勇武如同的沧梦皇帝般的天神降临罗格族,至此罗格族可兴。当听到此言,整个王庭为之震动,而反对声尤甚,用大勇士换虚无缥缈之尊神,着实不靠谱,但大勇士本人却坚定非常,他和大祭司二人力排众议,才促成此事。如今祭台已起,仪式正行,众人心中依旧犹疑不决,只有大勇士神情坚定地凝视着王城方向,坚实的肉体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恍如天神。
风琮明被他身上那股为罗格族舍身的大义感动,长叹一声,拜服在地,场内众人见王上行此大礼,纷纷同行此礼。此礼是君王臣民对大勇士表达的最崇高的礼赞,是对其将要远行的送别,也是对将要降临之尊神的恭迎。
当礼乐停止,场内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只隐隐听见一女子啜泣声,此声由小渐大,最终化为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哭声阵阵如破冰江水,无人不为之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