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修仙皇帝(2 / 4)
万历瓷器中还出现了一些镂雕作品,比如用雕刻、贴塑来装饰瓷器,使它显得非常丰满,这也都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我有一个万历青花小碗,早年在厦门买的。碗非常小,整体镂雕,上面刻着非常细小的五个字:“永享太平春。“可见当时社会非常富足,至少对这个碗的使用者而言,非常舒服,要不然也不能写上“永享太平春“,说明他已经享了,还想再享。这个小碗做得非常精致,让看到的每个人都非常震惊。
过去的书上都记载晚明时期社会黑暗,民不聊生。实际这种社会的黑暗面只是一部分,并非全部。黄花梨、紫檀家具都是在这个时期诞生的。正因为晚明社会的经济和文化都有富足的一面,才会诞生出如此灿烂的文明。
我20多岁的时候在出版社上班,每天清晨骑自行车从西郊一直骑到东城,下了班又从东城骑回去。每天路过阜成门,那儿支着一个帆布棚子,有一个老头儿在那儿卖面茶。老头儿的摊上有一溜儿青花大碗,图案都不太一样。我为了看碗,就经常在那儿喝面茶,时间长了就想买他的碗。老头儿说:“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不会卖,但你可以看。“面茶碗里装着油面,挺大,我抱不起来,也不能看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只能看到风格不一,其中一溜儿都是一个朝代的,看着很漂亮,有一个单个儿的画得特别满,显得比较粗糙。
我当时还年轻,不能正确判断,就认为那一溜碗都特别值钱,因为特别新,特漂亮。后来有一次机会,那溜碗有一个用空了,我赶紧翻过来看,上写“大清光绪年制“,那时我才开始对光绪瓷器有比较清晰的印象。而那个单个儿的碗永远盛得满满的,老头儿不让我翻着看,我就看不到。后来我终于看到这个碗的底了,写着“大明万历年制“。我这才知道,敢情这个很粗糙、画得乱七八糟的碗,年代要比那溜漂亮的早得多。
但是我一直也没买下这个碗,每次跟老头儿谈,老头儿说:“这是我的饭碗,不能卖给你,卖了碗,我怎么卖面茶?你不是天天来我这儿喝面茶,就是为了看碗吗?“
刚开始收藏的人,都有一种急切的心态,总想赶紧把东西买回来。我最早收藏也是这种心态。后来时间长了,我逐渐能压抑住了。再后来我就自我解嘲,有一种说法叫“过我眼即我有“,就是我看过了等于我有过了。当然,这是一种很自嘲的说法,过我眼即我有,那故宫的东西都过我眼了,对不对?所谓“即我有“,我觉得就是拥有知识了。收藏当中,很多东西不是你必须拥有的,因为你没有可能拥有,终身没有这个机会。先不说你有没有钱,只说很多东西跟你擦肩而过,有的干脆你就没见过面,这很正常。我觉得,不一定非得拥有一件东西才是快乐,拥有知识依然是一种快乐。
16至17世纪时,西方人,主要是欧洲人,盯上了中国的瓷器,大量船只到中国来购买、走私。17世纪初,荷兰人截获了一艘葡萄牙商船,这艘船有名字,克拉克号。荷兰人把船截获以后,发现船上都是中国瓷器,这些瓷器风格一致,都是带开光的,是当时中国专门定制的外销瓷。这种风格的瓷器被西方人认为是“克拉克风格“。其实跟克拉克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用那艘船装了我们的瓷器。严格意义上说,克拉克风格,应该是中国晚明时期典型外销瓷的风格。到今天,这种瓷器依然被西方人称之为“克拉克瓷“。
开光,这种装饰手法宋元就有,万历时期开始流行。所谓“开光“,是指在无主题的图案中,用轮廓线开出一个框,框内画上主题图案。这种装饰方法最大的好处是能够突出主题。开光不仅使用在瓷器装饰中,中国其他工艺品也在使用。西方人非常喜欢这种开光的克拉克瓷器。因此,当时这种瓷器的生产,很大程度上都是一种来样加工。西方人把样子提供给我们。
万历时期兴起全国收藏热,导致当时的瓷器后世多有模仿。光绪朝很多瓷器就是模仿万历,因为日本人特别喜欢万历风格的瓷器。晚明时期的瓷器备受日本人推崇是有原因的。当时我国跟日本的交流非常多,日本很多人跑到中国来学习。有个日本人叫吴良大甫,他来学中国瓷器,学成后回到日本去烧,创造一种“祥瑞手“瓷器,与万历瓷器风格非常一致。
明朝瓷器的第一次高峰是永宣时期,第二次高峰就是嘉万时期。瓷器的丰富不仅体现在数量上,还有品种。晚明瓷器千变万化的造型、醒目的蓝色、贴近生活的装饰,让人非常喜爱。万历一朝,官窑、民窑的青花瓷器不计其数,烧造量非常大,持续了四十多年。万历时期的国家官银消耗中,大量用于瓷器烧造。万历时期有个人叫王世懋,在《二酉委谭》中记载当时的景德镇是“火光炸天,夜令人不能寝。戏呼之曰“四时雷电镇““。他说景德镇烧窑天天跟打雷打闪似的。
晚明时期,16-17世纪,国际海洋贸易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欧洲各国都在成立各种海上运输公司,抢占市场。当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外贸易的开展和瓷器生产的花样翻新。资本主义萌芽大大刺激了中国瓷器的生产,尤其是青花瓷器。中国当时最重要的商品就是丝绸、瓷器。商业瓷器的生产又刺激了市场活力,这一点表现在青花瓷上,就是既适应国内市场,又适应国外市场。明晚期青花极为充分显现出商品的特性,这个特性超过了最早的艺术特性。永宣瓷器是艺术特性明确,而嘉万瓷器是商品特性明确,这就是晚明瓷器的魅力。
万历朝已经是明代的尾声了,但仍有天启和崇祯断后,明朝最后的两个朝代。满清入关以后,瓷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顺治朝衔接明朝,又为后来辉煌的康熙青花打下基础。明末清初这个时期不足半个世纪,在中国陶瓷史上称之为“过渡期“。
明代末期最后两个皇帝在位时间非常短暂,一个是天启朝,一个是崇祯朝。在中国陶瓷史上,把天启、崇祯,一直到清代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顺治,这三朝统称为“过渡期“。过渡期以1644年为界限,前后大约二十年的时间。我们都知道,1644年中国发生了非常大的事情,这一年中,中国出现了三个皇帝:第一个是崇祯,第二个是李自成,第三个就是顺治。1644年是甲申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皇帝自杀,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都发生在这一年,史称“甲申之变“。三百年后,1944年,郭沫若写了一篇重要的文章,叫《甲申三百年祭》。这篇文章当时发表在重庆的《新华日报》上。发表后不久,毛泽东在延安指示将其列入中国共产党的整风文件。当时毛泽东就提出:我们不要重犯胜利时骄傲的错误。
历史上,1644年是一个改朝换代明确的界限。陶瓷史上没有这个界限,瓷器风格在1644年前后二十年间慢慢过渡,西方学者也把这个时期叫做“转变期“。由于政局动荡,这个时期的瓷器少受政治的约束,但品种较为单一,今天能看到的大部分是青花,间或有少量的五彩或单色釉。
明代人宋应星写了一本书叫《天工开物》,是中国科技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在崇祯十年首版发行。宋应星在书中对纺织、印染、铸造、制瓷等工艺都做了详尽论述,对明朝嘉、万以来科技的高速发展做了一个概括性的总结。《天工开物》可以说是一本教科书,对当时社会经济的发展起到极大的作用。今天回过头来看这本书,能看到对当时社会科技成就详尽的记载。其中,关于制瓷的记载,为我们研究明末青花瓷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风雨飘摇的明朝到了天启、崇祯时期,已经明显出现了颓势。天启皇帝喜欢做家具,不喜政事,我在讲家具的时候讲过。崇祯倒是想力挽狂澜,但明朝已经无药可救了,一定要亡,所以崇祯皇帝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明朝救活。
但明末的青花瓷器却一反常态,焕发出勃勃生机。它摆脱了嘉靖、万历以来那种繁缛、密不透风,走向了清丽舒朗,这种风格也影响到清代青花的未来走向,尤其奠定了康熙一朝青花瓷器的基础。天启、崇祯两朝的官窑瓷器非常罕见。有没有官窑呢?有,今天依然能够找到官窑,而且相当精美,但数量非常少,远远不及嘉靖、万历时期。但民窑产品非常多,而且很多产品的质量大大高于官窑。后来的清朝没有这种现象,清朝最精美的瓷器一定是官窑。晚明的民窑青花摆脱了明代近三百年的宫廷桎梏,变得生动起来。过渡期乃至后来的康熙青花,最生动的都是民窑,这一点跟我们的想象有点儿差距。这是什么原因呢?
首先,经济会受政治的影响,但当政治上完全处于放任的时候,经济也会自发地产生新的门类。经济的自我修复能力特别强,中国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历史上的这些盛世都是经济的自我修复。老百姓生活非常苦的时候,一旦政治气候宽松了,马上就开始自我修复,努力实现自己的生活目的。明末天启、崇祯统治者对瓷器生产采取完全放任的态度,根本顾不上;清初的顺治、康熙刚建立政权时,也没有能力控制景德镇的瓷器生产。在这种情况下,民窑的青花就蓬勃发展。这种发展表现在对质量的追求上。过去对晚明青花的认识都有误差,往往一说晚明,就是“粗大明“,非常粗糙,实际上不是这样。我讲过,当晚明的社会经济急速发展的时候,社会的需求会增加,这是导致产品质量提升的一个基本保证。首先是社会需求,没有需求就没有生产。
其次,晚明版画对青花的画工产生深刻的影响。晚明时期,小说非常流行,尤其是带版画插图的小说。今天去图书馆都可以查到,像《水浒》、《三国》等等,这些书都带有版画。版画一般来说,分为三大派:徽派,安徽的;金陵派,南京的;建安派,福建的。晚明时期,这三个地方的版画最为盛行,非常精美,对景德镇的瓷器产生了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