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礼(6 / 6)
第五节
“妈哎——”村长一声嚎哭打破了医院走廊的寂静,“我来迟了,妈哎——”说着又是一声嚎哭。
村长风尘仆仆的连夜赶来,冲进病房就跪倒在老人床边号啕大哭,旁边沙发上坐着的老书记也跟着再次落泪。床上刚刚逝去的老人便是这位退休县委书记的母亲。他在旁边人的搀扶下起身,过来拉村长。然而村长一把拉住他的手,又是一阵嚎哭,仿佛离去的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哭着说:“书记,你要是放心,老人家的后事就交给我来办,我就是死了,也要把老人家最后一程,办的风风光光,让老人家体面地走。”说着又哇哇大哭起来。老书记两眼紧闭泪水涟涟,握着村长的手不住的点头。
村长给老婆打了电话说要在县里几天,让她送几身换洗衣服过来,然后一转身便当起了老书记母亲治丧办主任。他让司机接来了早已打过招呼的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还带着一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和一位专职一条龙。风水先生和一条龙把老太太的寿衣换好,做了法事后,便让灵车带着老太太去殡仪馆暂息。风水先生算好六天以后下葬,村长便披麻戴孝在殡仪馆的灵堂扎扎实实的吃睡了六天,陪着老书记接待客人,迎来送往。
出殡那天,一大队的人扎白戴红,从灵堂里站到了灵堂外,送来的花圈更是堆了个里外三层。殡仪馆搭台道士唱戏,中西合璧。西洋乐队的军鼓铜管声音大作,哀乐浑厚深沉,道士挥舞着铜铃法器铙钹齐鸣,祭唱虚幻飘渺,村长的哀嚎更是如丧考妣穿云直上,引得其他各灵堂来火化和办事的人纷纷驻足观看,暗暗点头称赞这位孝子贤孙。
看着老太太的骨灰被安葬在早已买好的双生福地,一切打点妥当,宾客和主家各自散去之后,村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倒头便睡。
小夫妻也很快接到一条龙的电话,老人在隔天火化。男人在殡仪馆接骨灰的地方等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出来。骨灰盒上面盖着黄色布幔,女人在他身后撑着伞——当地习俗,阴间人见不得太阳,所以白天也要打伞遮阳——两人打了黑车回到了村里的公墓,将老人安葬了进去,旁边是早已逝去多年的父亲的衣冠冢。男人呆呆的看着两个墓穴,心里除了悲伤,更多的是解脱。
当天傍晚,小夫妻俩买了水果,包了红包登门感谢村长夫人。他们并没有进门,只在门关里说了几句生硬的感谢,便仓皇放下水果和里面的红包,背着大包小包,踏着夜色匆匆离开了。
男人接到母亲骨灰的这天下午,姐弟俩也接到了爷爷奶奶的骨灰。姐姐抱着爷爷的骨灰盒,而包了布幔的骨灰盒又大又沉弟弟抱不住,村长夫人便叫黄毛抱着。只见他一手夹着骨灰盒,一手撑着一把大黑伞,和姐姐两人并排走在前面。村长夫人则拉着弟弟走在后面。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满脸油光浑身酒气,说话嘴里漏风的一条龙。这人本是镇里有名的闲散流氓,这几日见做一条龙的价格水涨船高又供不应求,便临时转行进入了殡葬服务行业。他走在最前面引路,耳朵上挂着一只硕大的金色耳机,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聊着业务,随便一歪头便吐出一口浓痰。他把众人引到一辆小面包前,面包车身上赫然贴着“张洪宝殡葬者”几个硕大的红字——原来他之前是拉生猪的,这行字本是“张洪宝生鲜生猪”,由于转行仓促,加之买到了质量过硬的胶底字,最后这个“猪”字的一半硬是撕不下来,索性便留在了上面。
拉开车门时,他回头看到姐姐抱着骨灰盒泪流满面,瞬间炸了一样指着姐姐的鼻子大骂:“莫哭!你哭个锤子!你给老子闭到!”
姐姐吓得呆住不知所措,但眼泪倒是止住了。
“你哭个逑!骨灰盒上见不得泪你晓得不?坏了规矩,坏了风水,让人看到还以为老子不专业,你要坏老子的财路咋个?给老子闭到!”
村长夫人掏出纸巾款款上前,低下头仔细擦干了姐姐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哼,你凶啥子?”她冷笑了一声,“你给娃儿好好说,不要哭就不哭,哪个要听你摆到啥子专业?你专不专业,原来做啥子的,哪个还不晓得?给老娘充啥子老子?”村长夫人语气平和,但一条龙却被说的哑口无言。
这时黄毛又催促他道:“快点儿走吧老哥,日你妈这骨灰重逑的很,老子手都酸逑了。”一条龙看了一眼黄毛,嘴里咂吧了一下一挥手,示意众人上车。
一条龙把一腔怨气全部发泄在了车门、手刹、踏板和挡把上,动作大的让车身都摇晃着,但嘴里却只能小声嘟囔:“日你妈村长凶嗦?老子你妈带两个骨灰,收的钱还不到一个的,老子这哪里是行善积德,日你妈造孽个逑哦……”说着他一脚油门,众人往后一仰,车便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