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喜鹊姑娘遭蛇咬(1 / 4)
陕西关中这个地方,秋老虎的雨向来没有好脾气,就像婆子妈的脸,说拉下来就拉下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一开始,这暴雨的排头兵还只是在人们的背脊梁、头顶上激起几点惬意的冰凉。亮子前的观众照样或张着大嘴沉在戏中,或摇着蒲扇东长西短谝得比台上还热闹。江小白和皮特肩挨肩站在仔仔身后,她双手拢着仔仔,别让他胡跑。皮特感到一阵阵燥热,不停地扭动身体。江小白白了他一眼:“还想着跟红红去钩槐花呢?活在当下吧。”她半真半假嘲笑道。薛家两口子早困得不行了,可作为主家,最是提前走不得。
赵德娃把他一付瘦骨嶙峋的骨架,完全埋进了那把月琴之中,那月琴也在对他倾诉。挑签子的把式刘文化跟着人偶手舞足蹈,俯仰蹦跳。他时而扯着嗓子拉波子帮腔,脖颈两侧指头粗的青筋根根暴突。时而又云步款款,掩袖嗔羞。黑黢黢的莽汉,却挂着一件五毒刺绣的小肚兜儿,那些个蝎子、蜈蚣等一干小虫,此时也乘机借光显影,在他的肚皮上兴风作浪、各显神通。潲色不堪的亮子布随风鼓动,羞布娃娃有时也悄悄收起笑容。隐隐绰绰中,各路神仙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泣如诉的丝弦,拉着昨是今非、亦真亦幻的老套子。人鬼转世,图的不就是一时的麻醉和幻觉吗?放下执念成就虚妄,真能将所有烦恼斩断,那又如何呢?
只是,这亮子幕布万万捅破不得。
稀疏的雨点打在张书记浓厚的大背头上,哪里会有感觉。他正痴魔呢:“王为你进山不得见,你为何奉琴乐危安?气哑咽喉叫不喘,倒不如一死丧黄泉。”穿云裂石的嗓子,扯得那叫一个美,大背头被震的呼呼直颤。
“喜鹊,唢呐哩?”赵德娃问,花白的胡茬上挂满了水珠子。
“懒驴上磨,这怂咋老是在要紧的时候上茅房。”张村长收住架势,黑着脸大声道,“没有唢呐喷火,我这铁嗓子怎么满台吼。”
王冬月胳膊肘捅捅陈老六,嘀咕道,“回吧,莫啥看的。”老六摊开两只手,抬头看看墨染一般的天。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将翠微山峰照的通亮,只见黛色的林海随风涌动,山梁上的电信铁塔好似一架在浪尖上颠簸的桅杆,一阵炸雷顺坡滚下,震耳欲聋,雨点如炒豆般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亮子幕布瞬间被噼里啪啦打得透湿,眨眼就洇成了黄啦啦的一整片。羞布娃娃甩着横杆急转几圈,喜鹊一把没护住,带子抻断了,笑眯眯的羞布娃娃立刻如鹞子般窜了出去,它一路打着飞转跳进了金沙河。
“辞别夫人登阳关,饥食渴饮过终南……”
“村长,撤摊子吧?这雨稳咧,一时停不下来。”陈老六一边朝着刹不住喉咙的村长喊,一边顺手拾谁家拉下的两个花布垫,却被王冬月一抬手全都打落在地。布垫子连飘带滚地撞在铁栅栏门上,贴挂在上面东扯西荡。
“顾警官,你们几个先到老六家避避雨,这雨有些猛。”顾警官刚在亮子后一露头,就被张村长瞅见。村长的大背头在摇曳灯光下更显水亮。
顾警官从身后拉过头方目先长,“一起帮助收场吧。”顾警官说道。头方先生不住地哈腰点头,马尾辫在后甩来甩去。
“好啊,”张村长指着戏摊子哈哈乐道,“这些家具有钱难买,可都是咱们瞎子娃的命根子呢。”
隔着狂躁的亮子幕布,张村长向下面的群众及时发出指令:“乡亲们,雨情就是敌情,雷声就是命令。中营、下营的村民,包括住宿的游客,都暂时不要下去,留在老六家避一避。不要怕,咱们皇峪寺村就属上营地势最高,老六家的打谷场,又要比其它地方高出一截子,如果涨水,那里是最安全不过的哩。”
“人早跑光咧。”喜鹊没追到羞布,满脸通红地跑了回来。头方目先长探头一望,刚才还满满一片观戏的人群,这会儿如蝗虫扫过一般,倏忽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低洼处开始漫起明晃晃的积水,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子满地乱滚。主席台、灯影、人影倒映在水中,被催命般的雨点砸得稀碎。
“喜鹊,来不及啦,先搬到台上去躲一躲吧。”赵德娃紧抱月琴侧耳倾听,一绺山羊胡倔如短剑。
挑签的刘师傅到底利索,他早已把挂在绳上的牛皮影偶和头茬捋成一摞抱在怀里,三步两步冲到主席台上。喜鹊打着手电紧跟过去,一声“刘叔,小心绊倒”话音未落,刘文化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倒。“没事,没事。”他搂着影偶坐在地上嘿嘿笑道。
榆木箱子别看空的也沉的要死,看着是三人抬,其实只有前面靠背的张村长和后面的顾警官能吃上力,把个头方先生急得手足无措,顾前不顾后。箱子一挨地,就见他急忙掏出一条洒花滚边的白手绢,递给这个、递给那个。
“哈,好香水呀。”张村长使劲嗅了嗅手帕,顺手甩给顾警官。顾警官已上气不接下气,“到底不行了。”他自嘲道。
“唢呐,嫑淋了唢呐。”赵德娃看不见,上手却比划个不停。
“我去拿。”话音未落,头方先生已跳下舞台,一头攮进瓢泼大雨之中。没过一会儿,只见他一手提溜着唢呐、一手拎着琴盒跑了回来,浑身上下成了落汤鸡,身下顿时汪出一大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