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 2）

“尊敬的紫霞小姐，请允许我对财富问题继续发问。你们马特人还有私有财产吗？你们疯狂追求过私有财产吗？”

“个人需要生存和发展，社会需要正常运转并整体推进文明进程，这就离不开财产的基础支撑。私有财产保障了个人的生存与发展的需要，公共财产保证了公共事业有条不紊地推进。二者是相辅相成的一对矛盾统一体。这样一来，私有财产和公共财产就有了天然的合法性。我们马特人的住房、私人物品、工作之余的时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换言之，我们有私有财产。跟你们地球人一样，我们马特人也疯狂追求过私有财富，其间的分配原则主要是按劳分配原则和补偿原则。然而，随着贫富悬殊带来的恐惧、怀疑、慌乱、迷茫、割裂和争斗既威胁到个人的需要又中断了社会的文明进程以后，我们每个马特人都陷入了黑暗的深渊。这个情况出现在五万年前。那个时候，我们的强力机构仍旧是国家以及国家的军队、警察、司法系统等。如果采用按需分配或者提高补偿原则的使用频率以及份额，会严重挫伤强者的劳动积极性，然而，继续原来的分配模式又已经无法解决面临的巨大冲突了。”

我把茶递给紫霞小姐，紫霞小姐迎着我好奇与感激的目光笑盈盈地接过去，呷了一口，继续讲起来：“那个时候，无论是住房、食物、水、交通工具还是医院、学校、剧场、电影院等，总量并不少，平均下来依旧能够很好地保证每个地区每个人的需要，然而，由于对私有财产的占有量极不平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社会危机：很多人极端缺乏财富，而部分人又极端多余。这是我所在的那个国家的情况。在国与国之间，情况也是类似的。马特星处处是仇视和怀疑，处处暗潮汹涌甚至出现激烈的争斗。”

我插进话去：“看起来，你们马特人是在劫难逃了。”

“是的，不过，我们还是规避了那场浩劫。您应该清楚，这种因为智力不平衡和自私心膨胀所带来的灾难，即使穷尽我们的智力，也是不能够解决的，相反，它只会恶化这一矛盾。显然，必须依靠我们的非智力因素，那就是我们的血性、深厚的哲学基础、美学修养和艺术修养。

所谓深厚的哲学基础，就是对外部世界和人心的内在世界的全部解答。对于内在世界，主要是对每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改造和改进。永远不要奢望任何事物都是静止不变的，基于外部需要和内部需要的驱使，每一个马特人的三观都得到了切实的改造和改进。

至于美学修养，着重要让每一个马特人去认识什么才是美的，然后去发现美、捍卫美和创造美。比如，那个时候的社会非常尴尬，充满虚伪、欺骗、怀疑和丑陋，它们明显阻碍了我们的文明进程。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美学修养就被提到社会议事日程。

至于艺术修养，主要是让我们拒绝和远离暴力和疯狂。我们要学会一种能力，在遇到任何矛盾的时候，我们要有一种辽阔闲雅的胸怀和气度，能够艺术性地、按照艺术节奏进行有效处理，让这些矛盾软着陆。这个过程，就相当于是在欣赏或者哼唱一首美丽的歌谣，所谓‘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尊敬的紫霞老师，您干嘛不首先说说血性的问题呢？”

“我还以为这问题不值一说呢。血性是人类得以存在的基础和前提，是我们的根，我们的脊梁。一切智力因素、一切哲学、美学和艺术修养一旦离开了血性，就有如一片枯叶，一朵浮萍，将无所归依。换言之，如果人类解决不了自身的内部问题，是缺乏整体化血性的表现。再换言之，只要有勇敢面对一切矛盾的血性，人类前进的脚步就永不停歇，人类的文明进程，就永远得以延续。亲爱的棱瑕先生，比如，人的自私和欲望，一旦超过了某个界限，将会带给自己和社会以危害，此刻，难道我们连面对自己的自私和欲望的血性都没有吗？对不起，我给您说的这些，都是马特人的通识，并不能全面、深刻、细致地解答您的所有疑问，您最好还是去访问那些专业的哲学家、美学家和艺术家吧。总之，我们的私有财产得以重新界定，有的人需要扩大占有量，有的人需要自觉捐献。请注意，我说的是自觉捐献，绝非暴力威逼之下的捐献。之所以能实现，一来因为财富在人们生活中与心灵中的地位已经大大下降，二来因为人类的内部心性文明达到高级水平后自然形成了无比强大的道德舆论审判谴责力量——只有最卑鄙无耻的人才要无视道德和舆论，而如果这类人要伪装为具有内部心性的高级文明状态，会被大众的慧眼和相关监测机构很快识破；如果他们伪装一辈子，那是难上加难，就算一辈子都没被识破，在他们死后也会被没收全部财富，相关监测机构人员也要被惩罚。如此，整个社会得以继续它的文明进程。当然，任何时候只要大家还没有建立深厚的哲学修养、美学修养和艺术修养，正义的暴力就永远不会凭空消失。”

接下来，尊敬的紫霞老师说他们马特人每天都能产生一百来首动听宜人的儿歌，而且这一百来首儿歌是全体马特人共享的，从不会让小孩儿觉得任何时候没有儿歌可唱。在工作之余，每一个马特成年人都能童心大发创作儿歌，他们都是欢乐的、自由的、可爱的天使。

当然，他们也不会刻意阻止幼儿演唱大人的情歌，因为他们的情感发育和心理发育需要由幼儿向童年少年成年过度。通过实验证明，发育比较快的幼儿，是能够极小部分地体会爱情的纯洁美丽的。爱情并不神秘，不过就是纯纯的喜欢对方罢了。

他们的舞蹈课，是和音乐课分开的。他们也不学习专业的舞蹈知识，就是在老师的组织带领下跳舞。舞蹈内容，主要是反应幼儿生活的，节奏明快，基调欢乐无邪。具体分为三种，一种是社会已经编好的幼儿舞蹈，一种是老师编舞，第三种就是幼儿自己的编舞。

社会编舞和老师编舞我就不说了，我想专说幼儿自己的编舞。

他们先在自己家里编好，当然，往往离不开父母爷爷奶奶等人的指导帮助。不过，大人的指导帮助，绝不会违背小孩儿自己原先编舞的风格和主旨。那些动作，那些表情，过程和高潮的管理，还有搭配的音乐，都要最充分地体现小孩儿最初的要求。在家里编好以后，他们就带到班级来一一展示。根据班里小孩儿自己的评价，每次要选出最满意的三支舞蹈让大家一起学习，直到每个小孩儿都会跳为止。等到开展幼儿音乐会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学校的演播大厅跳了，也就是在全校师生家长跟前跳。那种成就感、荣誉感和快乐感是他们终身的记忆珍宝。

我亲眼看到我初来这所幼儿园时给我献上鲜花的萍娜小姑娘自己编的一支《找山雀》的舞蹈，受到了班里同学的一致好评。其内容反映的就是她路过山林的时候，被几只山雀的悦耳叫声和可爱身姿吸引，然后就去追寻。没想到这些山雀不大喜欢人的打扰，总是在她即将靠近的时候飞开，然后她拥有了某种失望、好奇，继续追寻。几次下来，她还有些抓狂的滑稽动作。最后，她只得偷偷地躲在树下的草丛里张望和聆听。

在第二个月的时候，我有幸欣赏到他们举办的一场幼儿音乐会。

那是一场歌舞盛会，这一点，仅仅从全校师生穿的礼服就能看出来，更别说那些仍旧穿着盛装出席的家长了。

主持人是三个，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小孩儿，一个是家长。地点是他们的演播大厅。音乐会拉开帷幕以后，小朋友们纷纷上场演唱他们平时学会的儿歌，跳他们最喜欢的舞蹈。有独唱独舞，有合唱共舞。所有节目都得以有条不紊地完成。现场有评委，评委有小孩儿、家长和老师三类人。当所有节目表演完毕了，就是颁奖和甘白园长的总结性发言。他们的奖既分等级，也分种类，比如最佳编舞、最佳内容、最受欢迎、最新风格，等等，每个表演者和表演集体都能获得至少一个奖项。

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参加音乐会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学生自己还是某个家长某个老师，他们的脸上都没有特别兴奋甚至发狂的神情，有的就是一种淡淡的舒坦的快乐，整个显得优雅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