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虔心慕道谁家子(3 / 4)
不管清河到底是不是因为修道无成才来干这差事,反正在醒言眼中,清河老道这“入世”之功,确已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以至于常常要算计自己,让他为善缘处顺路办理各种杂活儿。
看来,这天下知名的上清宫,还真是不同凡响。这清河老头,不正是那上清宫因材施用的典型?于是,这便更加重了少年张醒言,对上清宫的向往崇敬之情!正是:
小童子、志气高,想学神仙登云霄;
日上三竿不觉醒,天天梦里乐陶陶!
其实,对醒言来说,所谓的求仙慕道,充其量也只是他缠着老道拜师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拜师真正原因是,少年现在正到了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大增,饶是家中靠山吃山,张氏夫妇省了又省,却仍是支持不起。
并且,他在饶州城内,并无落脚之处,每天还得赶长路才得回到郊外家中。虽然一双腿脚倒因此锻炼得强健无比,但对于醒言这么一个少年郎来说,天长日久下来,还真不是件轻松事儿。
因此,如果能混到善缘处,那至少便可以有个落脚地方。很可惜,虽则醒言和清河老道混得很熟,偶尔也可在这“罗浮山上清宫饶州善缘处”打尖;但这善缘处,并不仅仅只有清河老道一人打理。在他手下,还有两位小道士,净尘和净明。这俩小道士,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也许,他俩厌烦醒言的借住,或是情有可原。虽然这俩道士辈分低微,但能够加入上清宫这天下闻名的清高道门,俱是费了一番心力,尽皆盼着能学几手道术,回去荣耀乡里。谁知,莫名其妙却被远远打发到这儿来干杂活,对这些虔心慕道之人来说,实与充军发配无异。倒霉之处,便连那家书都不太好写,正是一肚子怨言。
因此上,虽然道家讲究清净无为,但积着这一肚子晦气,便免不了连带着对醒言这个揩油的俗家少年,没啥好脸色。而经过这些年在书塾与市井间的历练,醒言也已非当年那个山中懵懂少年。对这俩杂役道士的负面看法,早是心知肚明。
因此,他更要上赶着拜清河为师不可。若是早一天成为净字辈中一员,便可早一天名正言顺的在这善缘处白吃白喝白住了!
和净尘净明看法迥然而异的是,在醒言这小小少年的眼中,他们这些善缘处的道士们,实在是身在天堂了。不虞衣料食物之缺,不虞雨淋日晒之苦,整日介清谈扯皮,接待接待慕道之人的捐赠就可以了。最多,也只不过是拐过几个街角,采买些杂活物品——却连这样的轻松活儿,还可以三个人轮流来做,实在太悠闲了!
相比醒言做过的那几份兼职,这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饶是这样,却还看那俩小道士整日里都皱着愁眉苦着脸,整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回家赶那段长路的途中,醒言心中便常常思考这样的问题。
其实,也难怪少年张醒言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现在,正处在一个民众颇为困苦、但道教却大行其道的年代。
此时正值天下甫定。刚刚经历过割据势力的长年战乱征伐,华夏大地上人口剧减。无论是中下层士族,还是底层的平民,都对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心有余悸。因而,现在天下俱是人心思定;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厌倦了战争的喧嚣,开始医治长年战乱带来的创伤。在这样的时代大潮中,反对武力征伐、力倡清净无为的道教,便开始从各派教门中脱颖而出。
当是时也,举国上下俱慕道家,不仅道宗寺庙香火日盛,便连尘世中的文人名士,也多以精研道家典籍为时尚潮流。那时的士林中,便出了不少著名的道学家。
有了这样的背景,那道家玄学清谈之风,便出乎想象的盛烈。这些道家玄学的清谈,又称作“微言”、“清言”、“清议”、“清辩”。探讨并称“道家三玄”的“老、庄、易”,成了当时清谈的时尚选题。精通“三玄”的名士,不仅在清谈中才思敏捷,侃侃而谈,更是著书立说,学术有成。世人称为:玄学家。
只不过,虽然在当时这“玄学家”的称谓能让人肃然起敬,但名号得来并不容易。这种有关道家的玄学清谈,经常通宵进行,即所谓的“微言达旦”。有些士人耽溺清辩,已到了废寝忘食地步,有所谓“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更有甚者,有少数名士。为了在清谈中应对制胜,竟至彻夜苦思而累病甚至累死。
醒言那位老师季老先生,也算是当地士林中的名人。在这个全国性的道学大潮中,自然也未能免俗。每当兴之所至,老先生便会在授课之余大谈玄学。
不过,以少年当时的学识和兴趣,实在听不懂兴致勃勃的老师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老先生那一开一合似乎永无停歇的嘴巴,脑袋里只祈祷着塾课快点结束:
焦虑着还能不能赶上稻香楼的短工,担心着去迟了又要被那胖帐房骂,恐惧着如此便要被那铁公鸡刘掌柜借机扣工钱……
这醒言的头脑中,诸多杂念纷至沓来,恰似那白云苍狗,只不过就是没一样和讲堂上的主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