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章 法不遗爱(2 / 2)
“真有病。”陈继儒忍不住骂他,“你一顿满嘴喷粪骂了人家女儿,这会子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的老子,你不会是说胡话罢!”他说着,伸手去试探乖官的额头。
在大明朝,尤其是商业繁茂如火如荼的江南,让读书人和商人讲人情,简直是个笑话,你一个商人就算是花钱买了个秀才身份,读书人也只叫你“驼钱驴”,反过来,商人对大多数读书人的称呼就是“穷酸”。即便是那些送上房产地契田地铺子给读书人的,实际上,也不过就借用读书人免税的一个身份,可能真的去让这些举子秀才们来管自家的生意么?无非就是我靠挂在你名下,每个月呢给你俩钱,你没事也别真以为你就是我的主子。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也不是说着玩玩的,倒也不是说读书人就真的不讲道义,而是读书人认为值得他们去讲道义的人不多。譬如如今陈继儒董其昌和郑国蕃,三个人那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几个月相处下来,想必以身家性命想托付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让八岁扬名天下的大才子陈继儒和前两年还中了南直隶乡试亚元的董其昌和一个眼睛里头只有永乐通宝的商人互相看对眼,还要相互托付性命,可能么?
就好像《水浒传》里头,小旋风柴进,偌大的名头,前朝皇室后代,有免死铁卷,为什么这种人没当上老大,反而宋江这黑厮当了老大呢!小旋风柴进其实也很孟尝,很讲义气,譬如和宋江,宋江送武松回家久久未归,柴进夜里头骑着马打着灯笼出来寻宋江,寻着了,满心欢喜。而武松在柴进庄子里头住了好几个月,生病得了疟疾,也没人问。
为啥两人待遇如此天差地别?因为宋江是衙门里头的书办,俗称“押司老爷”,是文人,而武松武二爷呢!说起来是个都头,可用古代的“良贱”来衡量,却是地位低下的贱民。
小旋风柴进可能放下身段去和一个贱民讲义气么?当然不可能,自然要跟押司老爷宋公明这种人往来,而黑厮宋江却肯放下身段,碰上黑旋风李逵,先送一锭十两的银子说“要钱使唤只管问我拿”,碰上武松“看他这等人物,满心欢喜,定要邀他上座”,送武松回家也是先“叫宋清拿一锭十两银子来送与武松”,肯拉下脸来交结豪杰,这才有无数身为底层出身的豪杰甘心为他卖命。
不过,董其昌和陈继儒显然不是宋公明,即便看了乖官的书,懂了些资本运作,对商人的态度也是如何控制在手上作为一股力量治理天下,而不是和商人结交讲什么感情。
所以陈继儒才说乖官有病,他虽然是狂生,日后历史上弃绝儒家衣冠的,可不代表他就不是读书人,实际上他乞花祭奠一千多年前的陆机、陆云这二陆,也是因为这两位是古时出名的大文豪,他怎么不去祭奠路有冻死骨的老百姓呢!
被陈继儒在额头上摸了摸,乖官明知道他只是表示不满,却也只好苦笑,“我骂她,总比她日后得罪了什么高官显宦被抄家灭族好罢!”
陈继儒就冷笑了,“感情你骂人家还是看得起人家喽?哥哥我不是说你,骂就骂了,干脆把信往都察院衙门一送,不过一家商人,狗一样的,死了也就死了。你偏要多事,若你怕官场上没路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南京各个衙门哥哥我也是能寻着路子的,有不少当初徐阁老的弟子和故旧,总要给我点薄面,抄了她的家,五五之数的话,怎么也能分润个一成出来,问题全解决了。”
乖官被他说的额头冷汗,这才想起来,这两位都是前阁老徐阶的同乡,乡党啊!尤其陈继儒,当初扬名天下就是因为被徐阶夸奖,徐阶一朝阁老,有点门生故旧什么的一点儿不稀奇,论一论,等于是那些人的师弟,在这个时代,就是极为亲近的关系了,只要有把柄在手,合起来去找一个商人的麻烦,还真不是太大的难事。
只是,你这个未免也太杀伐决断了罢!一句话一说,已经把颜家给判死刑了。他忍不住就刺了陈继儒一句,“果然是心狠手辣一书生。”陈继儒不以为忤,反而有些得意,“圣人曰: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天下的事情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要仲裁,自然要拿出挟泰山压顶之势……”说着,手掌一翻,嘿嘿笑了两声,“别看你整天尊王攘夷喊的凶,凤璋,你啊!还是年纪太轻,对了,过了小年了,也算十四岁了,给哥哥说说,长毛了没啊!”
卧槽。
乖官被他一番话说的,额头青筋勃起,忍不住对他比了一个中指,“我做人有底线的,不像你,冷酷无情……”
“我只是站在公正的立场说话,不像你,难道就因为你和那位颜家小姐认识,就要法外开恩?凤璋,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官的料子,我觉得你以后即便当了官,很可能是个大贪官。”陈继儒继续卖嘴,乖官懒得跟他说,这厮属于吵架为了赢你不折手段的,没理都要搅出三分理来,跟他吵架,实属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