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准许(3 / 4)
“这说来话就长了,”这安良说:“那是我外祖父包办婚姻造成的。后来我母亲离婚了才嫁给我父亲。”
“你母亲当年肯下嫁给你做长工的父亲,这可不是一般人女人呀!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你母亲就有着这样强的反抗精神这很了不起了!”
安良说“是啊。当年我母亲就是与我外祖父的包办婚姻坚决抗争才跳出那个牢笼的。
“但是这样的一个老板,说来叫你不相信,他出门到外面去的时候,总是穿着补钉上面加补钉的破衣褴衫。冬天里穿一件破棉袍,也是补钉上面再打补钉。有时下襟还露出来几块烂棉花。腰上扎根稻草绳。脚上穿一双是他自己打的草鞋。里面是一双布脚底打过好几层厚布的老布山袜。肩上背着一只破竹篮,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则在破篮上还插着一股秤东西的秤杆,再是他腰里的破袍下。总是系着一串钥匙。出门在外,如果尿急了,离家还有十里路,他也要把这泡尿憋到自己的田里才尿。地地道道是个守财奴。
“像他这样吝啬的人,对长工和打忙工的自然不会好,他给做田头的人吃的是臭咸菜,臭冬瓜和一些霉头鱼烂芋艿茎,饭是干粥烂饭,给田头人吃的点心,则是一碗咸菜年糕汤,一碗点心里只见汤和咸菜,和几片切得脚底皮一样簿的年糕。就是这么碗里的稀稀的几片年糕,他送去时还自己一面走一面捞着吃,等送到田头人手里,就只剩一些咸菜没见几片年糕了。
“我后来长到八岁时也曾到外祖父家去放过牛,他根本不把我当作他的外甥,就像对别人家来的放牛娃一样。他让我八岁的人,放他一只大黄牛,每天下午还叫我割夜草,等到牛车水了一天到晚叫我去割草。即使当夏六月毒太阳晒得人透不过气来他依旧叫我去割草。牛不赶水时就叫我去放,牛肚皮不吃饱就不许我回去吃饭。中午回家来吃中饭,他自己在帐房间里吃着甜蜜的白糖糯米粥过鱼肉,给我吃的是雇工们吃剩的一点臭咸菜和臭芋茎和冷饭块。这在我过去写的小说里多次提到过他。
晚上让我独自一人睡在一间他家放家具杂物的暗间里,老鼠在我床上窜来窜去,爬到我的头上来咬我耳朵。夜里我起来小便,看那黑沉沉的风箱箩筐等杂物,有似幢幢鬼影,使我不敢开眼。
天没亮外公就哇哇的来叫我去牵牛、洗牛、打扫牛栏。吃过早饭就去赶水,他管车头部,叫我背着一只和我一样高的破草篮去割草。放牛要放到天黑才让回家吃饭。我在外公家放了两个月牛,人晒得又黑又瘦。我母亲看见我大中午了,热辣辣的太阳晒得河水都发烫他还叫我在野外放牛,看我都快中暑了,实在不把我当人看待,我母亲舍不得我这样受苦受难,就把我带回家去。长大后我读了《高玉宝》半夜鸡叫的故事,我觉得我外公与周扒皮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我外公身上真正体会到地主的凶恶与残忍,吝悭和贪婪。
“外祖父原有两个儿子并且讨上了两房媳妇。此外还有三个女儿。我的母亲是他的最小的女儿。由于他为人十分吝啬,所以他和我外婆,和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关系都搞不好。两外儿子虽从小让他们都上过中学,——这是在三十年代,在农村里能上中学的人还很少,但是他让他们上了。本来他想让他大儿子来当家,但是父子俩性格合不来,我大舅不愿意在家和他在一道种田,一定要出门。后来只好让他出门到sh学生意,学出自己开了一家旅社。可惜不久,他生肺病死了。只遗下一个儿子让妻子带到乡下来。可孙子和媳妇也不愿意和我外公住在一起,他没法只好给她们十几亩田一套房子,让他们母子俩自己过。
他的小儿子呢,也和外祖父合不来,就去到绍兴学修钟表。后来他在那里开了一个钟表店。但结婚不久也生肺病死了。小媳妇没法跟他一道生活随后也嫁了人。
两个儿子死了之后,他为了继承香火,传宗接代,力排众议,又讨了一个小老婆,当时他已经快六十多岁了。小老婆才十九岁,相差三四十年,别看他平常节约得要命,可他对年轻漂亮的小老婆却百依百顺,不时为小她买首饰买衣裳,不惜重金,外婆和他三个女儿骂那女的“烂污比”。“烂污比”在我外婆和我的两个姨妈与我妈的挤轧中,难以让全家接受,终于被挤走了。后来外婆由于受气患了痨病,外祖父对我外婆因赶走他的小老婆有气,也不请医生好好给我外婆治,外婆不久就死了。
在外婆死时,有当地的强资盗把我外公绑架去藏在一穴倒坟里,叫他答应拿出两千元大洋来,他不肯,强盗就用锋利的小刀子剌他,他还是不答应,强盗在他身上剌了十多刀,流了很多血,眼见得活不成了,他才答应,让人来到家里取钱。我的表哥——外公的孙子,只得从宁波的钱庄里取来两千元大洋给躲在倒坟里的强盗,才让外公放回来。人家说外公这个小吝啬鬼只有小老婆和强盗才能拿到他的钱。自己的亲人甭想拿他一毛钱。
“他的三个女儿,由于他的重男轻女的思想的影响下,大女儿早在十七岁就让她出了嫁,嫁给我们村的一户当时还算不错的种二十几亩田的人家。二女儿嫁给了一个修钟表的,而他的三女儿,那就是我的母亲,在她十八岁时,就由外祖父作主听媒人之言,嫁了一个出门在sh家在宁波的商人家里。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从小出跟爹在sh滩鬼浑,养成了爱赌博打人的怀习惯,还动不动就骂人,稍不如意就动手打我母亲。婆婆又恶,规矩做得很重,我母亲是我外婆从小妖娇生惯养的小么女,那受得了这样的气。后来终于和他离了婚。
“离婚后的母亲又只好住在自己家里。可是外公千方百计想排挤她污辱她,说是嫁出去的媛,泼出去的水,尽天难看她。我母亲看父亲地方饭难吃,她觉得在他家干活的我父虽是个做长工的,但为人忠诚老实,家里又没有婆婆,就由姐姐做媒嫁了我父亲。这事怀情当时都是我外婆做主的,没有经过外公同意,所以外公知道后,大发脾气,对我母亲嫁这样一个女婿极不满意。说是天下“最香是铜,最臭是穷,好头一回好好的人家不待,这回去嫁个做长工的。真是没出息的贱货!”从此更看不起我母亲了。母亲再婚出嫁的时候,他没有再赔一样东西。连我外婆私下里悄悄给我母亲的一点东西,他也不让我母亲拿去。千方百计的阻拦。有一次他听信我大姨妈说,在我家有外婆许多东西,他信以为真,就挑着一个担子到我家来拿所谓他的东西,当时我父亲正在替人家打忙工,我和我三岁的妹妹还一点不懂事,欺我家没有人。他来到我家就推开我母亲自己爬上小阁楼,撬开箱笼。把我母亲出嫁时我外婆送她的一些嫁妆衣和我母亲自己打草帽赚来做的衣服也一起掳进他挑来的箩筐里,强夺了挑回家去。我母亲当时一面哭,一面赶上去阻挡,可是狠心的外公就挑着箩担拚命往家走。当我母亲再赶上去时,他干脆把我母亲推到田里去。他挑着从母亲处夺去的东西飞跑回家去。使我母亲又气又伤心哭倒在田野畈。
“他似乎感到他自己会永远长生不老,他的财产永远属于他的,人家也曾对他说过:你何必这样呢?你已经六七十岁的人了,你有这么多财产,儿子已经都没了。只有一个孙子了,你死了将来把财产都带到棺材里去呀?他说我“除死放手,”就是说我到死了才会放手的。任何人都别想从他手里夺去一点什么。
“那年的秋天,田里的稻都割进了,放在河里的水车和车盘也早叫长工扛回来了。这日他又到田头去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扔在田头野畈,到处找遍了。见没有什么样东西了,走到河塘边,见车头盘下的河里,还有一对当时搁水车用的车桩插在半河里,他恐怕车桩烂掉。最好是把它也拔起来,放到家里去等明年要用时再插到河中去。可是拔车椿要跳到水里去的呀。当时忘了叫长工拔,现在怎么拔呢?他想叫人家帮忙来拔。但是抬头一看没有人,都秋天了,农事忙过了,田头都没有人了,没有办法,他想要不还是自己试试看了。于是他就脱了裤子,连内裤也脱掉,因为等下要穿的。他就赤夥着身,自己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摸到河中央去。他摸下去的地方,那里原是有步阶的。这是以前装水车时早放好了的,所以他能一步一步的摸下去。没有事,当他摸到车桩时他,就抓住车桩两手使劝劲的拔,可是那车桩还插得很牢,因为当时插的时候是年轻力壮的长工插的,再加经过大半年搁过水车,重量下陷,自然车桩比原先插时还要牢得多。因此瞬间里还拔它不起来。于是他就用双手上下扳着车椿使劲地摇,摇啊摇,不想猛一使劲,那车桩竟然断了,他的身体也就随着那断了的车桩一起扑倒河里。不幸的是他不识水,不会游泳,那河不阔却很深,一个不识水的人,一下子掉到河中央,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想想也能明白,结果他就沉到河里去。也许他当时可能挣扎过,也可能喊过救命,但当时深秋季节田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那里离村庄又远,就是叫过也没有人听见。他就这样淹死在河里。
“最后还是我的表哥,他的孙子,到傍晚了,还没听见他爷爷回家的开门声,他的门外有竹篱笆,那竹篱笆用练条锁起来,他开门时,能听到练条朗朗的响。平常每天都听惯了,他进出时的开篱笆门声,这天已经很晚了没听见他开篱笆门,当他到门前去看时,篱笆门仍仍牢牢地锁着,虽然平常对他并不怎么好,尽管爷爷平时老是要说他,当时虽然对他挺反感的,但爷爷毕竟是亲人,爷爷不见了孙子还是担心的,他孙子就到田头去寻他。到了田头仍不见他爷爷,他就来到爷爷家的车头部,却见他的衣服和裤子脱在车部头旁边,看看河里一顶草帽浮在水上,半根车桩浮在河面上,他心里吃惊,会不会是爷爷掉到河里去了?他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就跳下河去用脚去探,他识水,所以他不怕水。他下河以后,游到河中央潜下水去一摸,一下子就摸到了爷爷的身体。他把他从河中赤裸裸地背上来,自然爷爷早就没有气了身体也冰冷了。
“一副车桩,就是两根用枝杉做的直征大约五六公分的两条小木条,不过十几元钱,可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去调换。为这了不值十几元的财产,他把自己身价几百万的性命都丢了。把自己的万副家当也扔了,实现了他“除死方休”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