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6)(2 / 2)
他的勤奋,还有他的业绩,室里的大拿石玉湖师傅,尤其看好他,公上私里也帮过他不少的忙,俩人的关系,相处的十分融洽。老段长退休后,lh线电气化要上马,古都分局主管机务的副分局长,是石师傅原来的同事,知根知底,硬是把他挖了回去。石师傅拿到调令,还给他透露了点小秘密。
那个年代,古城机车检修厂厂长,去首都出差,在饭店吃饭时,因为跟苏联人的简短对话,被当作里通外国的坏分子,抓了起来。起因是邻桌的苏联人,吃完饭把帽子忘在衣架上,段长顺手递了过去,对方说了声“cпacn6o”,意思是“谢谢!”段长的祖籍,在大东北的中苏边界,两国友好相处时,边民来往多,一般的对话他懂点,就顺嘴用俄语回了句“Пoжaлyncta”,“不客气”的意思。对方听他说的是母语,友好地多聊了几句。警惕性超高的服务员,把这信息报告给了附近的派出所,结果,他就被调查,革职,戴高帽子,还被限制了自由,监督改造。石师傅根正苗红,单位就派他去看管。交流中,他感觉这领导人不错,很配合,也没啥架子。他就有点怜悯,送饭的时候,顺便稍些报纸悄悄递给他。看他比较友好,不同其他的人老训斥他,厂长就主动跟他拉家常。有一回,还托他把换洗衣服送到家里。按照厂长纸条上写的地址,石师傅找到厂长家,原来住的房子,是阔气的小洋楼,红色的尖顶,木地板,雪白的墙。正是建国初期,苏联专家,帮助设计建造的。
不久,厂长平了反,官复原职,铁路局派他来ya线筹建汉城机务段。就找到他,说:“跟我去新单位吧,我看你这年轻人本分,心眼也好,一定有美好的未来。记住一句话,不管啥时候,技不压身,多学有益。”当时,别的青工,都是一纸人事命令强迫来的,只有他是主动要求来的。其他同事不理解,骂他说,你小子脑子给驴踢傻了吧,古城好歹是中等城市,那边就是个小山沟,过去了就甭想再回来。过来后,他真的有点傻眼了,眼前是一片荒凉地,基建单位的机械,刚陆续进入工地,才准备建厂房呢。招的新工,还有调来的职工,都派到铁路的生产厂家去学习。他在电力机车制造厂学习时,被段长的电报紧急召回,派去铁道学院深造。铁路局给段上两个名额,段长首先想到的是他。两年毕业后,他回来就当了这技术室主任,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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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运转车间跑车的同学,坐在电力机车驾驶室里,高高在上,仰望蓝天,俯视大地,一边是稻谷花香的盆地,一边是巍峨峥嵘的崇山峻岭。一声长笛,飞快的火车,追赶超越着跑在公路上低小的汽车。有时候,师徒俩鸣声短笛,给开汽车的司机,打个招呼,逗着乐子,尽显大伡的神气。这种新鲜感过后,是年复一年的单调生活:车上、公寓,公寓,车上。在汉城机务段,机车乘务员队伍,大体是三块构成,老铁路员工及其子弟,是一块。他们人际关系熟悉,上下通融,左右逢源。有的人,走路的脚印,都是横着的。七十年代社会招工的,是另一块。他们来自关中地区近邻的几个县,人多势众,抱团取暖,风头也盛。再一块,是七五级的学兄们,虽有学业经历,但立足未稳,未成气候。跟他一样,零敲碎打跑车的人,因为是三不靠,只能多干活少说话,在夹缝中委曲求全。三年多的磨炼,他明白了一条最基本的道理,在这块阵地上,拿不上那个红本本,永远都没话语权。眼前的实际情况是,ya线运量不足,司机饱和,有六七年都没提职司机了。三百多号资深的副司机,都眼巴巴地,翘首企盼升职的机会。后来上车的他,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
八六年五月五日,他值乘货车到金州退勤时,值班员告诉说,让他给段运转车间去个电话。听说单位电话找他,他心里毛毛的,想着自己从来不惹事,领导咋还会惦记自己呢?师傅见他一丝怯懦,给他壮胆说,你这老实疙瘩,能有啥坏事找上你,说不定是好事呢。小心翼翼拨通电话,原来是转告他个好消息,在县医院上班的爱人,顺利生产了,是个千金。退完勤,师徒俩找到驻公寓的指导司机,答应尽快安排机班返乘回段。
回到汉城机务段,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了。他找车间人事副主任休假,进了办公室,说明缘由,领导一口回绝。竟然还说,你老婆生孩子,有你啥事,运转人这么紧张,不能休。面对领导的冷漠,他在心里直骂,没人性的东西,还当领导。有求人家,脸上还得陪着笑容。第二天等到中午下班,打听到领导的家,趁吃午饭的时间,厚着脸皮敲开门继续磨。好话说尽,还是不准,貌似原则性很强。领导说要午休,把他撵了出去。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强忍着泪水,只能给肚里咽。在领导家的门外,坚持等到下午两点,领导开门准备上班,他再次低三下四的说软话。领导的爱人,看他可怜兮兮的,三番五次地请求,恨不能屈尊下跪。就说了一声,给他批了吧,运转又不差他一个人。多亏领导夫人的一句金言,才批了他的年休假。
假期没满,家住附近的同事,给他传来消息,段上贴出来通知,下半年要提职司机。他立即给媳妇说,你们母女平安,我也放心了。我是奔三的人了,这次不抓住机会,后面孩子一大,家事越来越多,分心越来越多,考司机就更难了。我得去段上住,静下心来学,你和小孩没啥事,别打电话,家里你多担待,考完试我就回来。交代完这番话,他的感觉,自己是要奔赴战场。
就这样,他丢下刚生产完孩子的妻子,襁褓里的小小女儿,一头扎进单身宿舍,又一次开启人生路上的大考模式。提升司机,要考的东西有哪些,没有大纲,只好见样学样。一二等司机的应知应会,要通读弄懂。三等司机的应知应会,要熟记强背。还有其他相关的知识点,点多面大,不掉一层皮,考上的希望,一点都没有。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出一片天地来。盛夏时分,处处都是闷热,他给自己订了苦学的计划。每天四点半起床,通读规章,上午背诵默写重点条款。下午,两三个同事一起,去汉江堤坝的柳树林里,借着江面飘来的丝丝凉风,相互提问,强化记忆。晚上的时间,也不能放过,买上啤酒小吃,请上师傅,到段备机车上,练检查,做试验,假设故障。一直忙到零点多,回到宿舍,倒头呼呼大睡,一天才算结束。
一月后,终于迎来正式考试。符合条件的,近三百人,提职名额三十人,十分之一的比例。按他们的习惯叫法,考试分为内外场。内场包括规章和理论两个考试科目,上午考的是规章,下午考的是理论。两场考试,都蛮顺利,他答完题,又仔细检查了两遍。坐在他前排的,是机务段原人劳室主任的儿子,接班上班的,父辈的关系,考上司机的呼声很高。据说,段教育室的考官,提前还给过他一些信息。他交过试卷,走出考场时,瞄了一眼他。人是一脸的愁容,卷面一片空白,也跟着站起来要交卷。教育室主任的大手,像按浮出水面的葫芦一样,使劲地给压了下去。并悄声暗示说,你只要给试卷上写字。而他,再次挺直身子,执拗地交了白卷。晚上在宿舍里,哭的泪人似地说,这回完了,没脸见人了。卷子一发下来,他的头嗡的一声就炸了,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他对自己的内考成绩,信心满满。晚饭后,在段里浴池洗过澡,早早地上床摆平,一个囫囵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一早,骑着自行车飞奔回家,给多日没见面的妻女报喜。开始有了视觉感的女儿,陌生的盯着他,似乎在说,你是谁呀,怎么跑到我和妈妈的家里来了呢,还动手动脚的。
不出所料,内考成绩公布出来,他榜上有名。外场考试,还要复杂的多,分四步进行:静止检查,启动试验,车辆连挂,上路实操。面对一连串的考题,他过五关斩六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攀爬,终于炼成一名合格的火车司机。手握闸把,牵引列车,风风火火地奔驰在铁路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