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相遇(2 / 2)
后来他经常到这家酒楼来会友,又邂逅过玉先生几次。时间长了,就像神交已久的老友一样攀谈起来。他们一文一武,本无交集,但二人俱是洒脱豪迈的性子,又走过不少地方,谈起山川风物,竟越聊越投契,隐隐生出知己之感。
转折发生在一次出任务上。那天夜里,国子监突发大火,禁卫军被派出参与救火。临行前,他的上官,也是沈家的一位姻亲长辈,交代他,到了藏书阁,记得趁乱将某个编号下的书卷洒落在地上,务必要做得不留痕迹。
他满心疑惑,但毕竟年轻,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上官,他不折不扣地照办了。于是,在那被踩得稀巴烂的满地文牍中,有一张“大逆不道”的策论被发现,署名虞文远。
他并不知道虞文远是谁,但第二天,当他策马奔向禁卫军衙门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男子被一群禁卫军粗暴地押解着,那男子奋力挣扎,不慎从台阶上滚落,他亲眼看到有人趁乱踢了一脚,只听得骨头“咔擦”一声,伴随着一声惨呼直冲天际。
沈翌呼吸急促,脑中嗡嗡作响,几乎无法站立。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玉先生,而是虞先生!
虞文远,状元郎出身,翰林学士,是首辅虞山海的儿子,宫中虞贵妃的兄弟。他在国子监求学之时,写过一篇策论,议论江南税赋问题,言辞颇为激烈。一份学生习作,本早已被时光掩埋,却在虞家朝中声势正隆之时被翻出来。因言论触犯江南世家的利益,一时间被朝野内外群起而攻之,虞家连带三皇子遭受重大打击。
沈翌痛恨自己,无形中做了杀人的匕首,伤害的还是自己视作知己和兄长的人。他也痛恨自己的家族,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参与党争,为虎作伥。他心灰意冷,辞去禁卫军一职,出走江夏,此去经年。
直到沈馨鼓励他重新站起来,他才回到京城,本打算重入禁卫军,却被一个神秘人带入皇宫,见到了皇帝。皇帝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要求他入拱卫司做事。他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为虞文远正名,皇帝答应了。
随后,就是被派往镇北军中行策反之事,再赴江夏捣毁江心洲。如今他荣耀加身,一跃为三等伯,而那个为他所害之人,却只能终身坐在木椅之中,再也不复当年挥斥方遒的风采。
他感觉自己胸中破了一个大洞,风毫无阻隔地从中呼啸而出,他曾以为,只要他努力为皇帝做事,有朝一日帮玉先生正名,这个空洞就能补上。今日看到他的腿,才明白,这个空洞将要伴随他终生。
他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牵着马,在夕阳下踽踽而行,虽行走在闹市之中,却像置身寂寥的旷野。一人一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宛如两道孤独的伤口,在荒芜的大地上肆意蔓延,永远无法愈合。
季子轩的事情查得很快,本就是罗织的罪名,桩桩件件到最后都查无实据,很快他便离开了都察院。
此时已有一个内官等在门口,对他很客气:“季先生,陛下有请。”
季子轩点点头,对今天的会面,他早有准备。
跟着内官穿过重重殿阁,走进铺着厚厚绒毯的宫室,季子轩才惊觉,今日皇帝接见他的地方不在御书房,而是他起居的宫殿。
皇帝今日一身常服,看起来和寻常中年人并无区别,就连眼神中的犀利也收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平和,甚至带些疲惫。
季子轩不敢造次,跪下行了大礼。
皇帝喊他起来,叹道,“子轩,最近朕常常想起我们年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