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舜卿与沧浪亭(1 / 4)
一
苏州园林中,沧浪亭并不算最好的。拙政园、狮子林的名气,都在它之上。但我三过苏州,曾三游沧浪亭。徘徊其间,对绿水丘山,古木修竹,我的心情总有一些落寞。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的园林之趣。初到苏州,我产生的最强烈的印象是,这座城市是最适合文人居住的地方。园林酒肆,水巷人家,处处都渗透着东方文化的圆融。那我落寞的心情又何以产生呢?
我最早知道沧浪亭,是通过一首名为《沧浪亭》的诗:
一迳抱幽山,居然城市间。
高轩面曲水,修竹慰愁颜。
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
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
诗作者是北宋早期的文人苏舜卿。诗与梅尧臣齐名,世称“苏梅”。这沧浪亭,便是苏舜卿花钱构筑的私家园林。国内所存古诗人的宅邸而擅园林之胜的,一是成都的杜甫草堂;二是苏州的这一处沧浪亭。杜甫草堂现在的规模,已远不是当年杜甫的蜗居了。是后人为纪念诗圣而不断经营的结果。而沧浪亭一经建成便有园林的格局,这从苏舜卿的诗文中可以印证。
当今之世,诗人是最贫穷的一群,几近文丐。古诗人的日子好过一些。因为他们并不把写诗作为职业。他们多半都是官员,有固定的俸禄。所以,古诗人中,虽然有杜甫、杜荀鹤这样的贫穷者,大部分诗人,都过着赏花吟月的贵族生活。但是,能够建造私家园林者,却又是屈指可数的了。
那么,苏舜卿究竟是在怎样的一种情况下,能够建造起这座沧浪亭呢?
二
苏舜卿,字子美,四川中江县人,曾祖苏协随孟蜀降宋后,授光禄寺丞,知开封府兵曹事,举家便迁到了开封。祖父苏易简,父苏耆,皆进士出身的官员。也都是名噪一时的文人,都有文集刊世。开封乃宋朝的首都。苏耆当过开封县令,这职位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长。苏舜卿生长在这样一个官宦世家中,不知饥馁冻饿为何物。且从小浸淫典籍,浏览书乡,是一个比较典型的贵族子弟。
苏舜卿所处的时代,正处于宋朝的上升期。除契丹的入侵使北边屡有战事外,国内基本稳定。但朝廷内革新与守旧两派的斗争,却须臾没有停息。苏舜卿二十二岁因父荫入仕,当了一个太庙斋郎的小官。当年,因玉清宫毁于大火,皇上想修复,苏舜卿便向当朝的仁宗皇帝献上了一篇《火疏》,反对修复。内中有这样一段:
楼观万叠,数刻而尽,诚非慢于御备。乃上天之深戒也。陛下当降服减膳,避正寝,责躬罪已,下哀痛之诏,罢非业之作,拯失职之民,在辅弼,无裨国体者去之,居左右,窃弄权威者去之,精心念政刑之失,虚怀收刍荛之言,庶几灾变以答天意。
二十二岁,从今人的角度看,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可是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教训起皇帝来。这种“好为帝者师”的举动,一方面说明苏舜卿的幼稚无知,一味地持才傲物,只想出风头,而不知人情的凶险;另一方面说明当时的士风还算健康,君臣之间的关系也还比较宽松。不然,这样高标准的“毒草”是绝对不可能出笼的。即便出笼,其下场之悲惨也是可以预料的。苏舜卿没有因为这篇《火疏》受到任何打击,五年后,他反而顺利地考中进士。说明仁宗当时的政治还算清明。
兹后,苏舜卿还给皇帝上过《乞纳柬书》和《诣匦疏》。文笔更加疏狂,批评的口气也更加严厉。特别是后一疏,甚至指名道姓斥责皇上跟前的一些近臣,尸位素餐,虚庸邪谄。皇上一天到晚和艺人混在一起,歌舞享乐,心志荒荡,政事不亲。这样的批评,不要说用在皇帝与辅臣身上,就是一般的人,恐怕也很难接受。
写《诣匦疏》时,苏舜卿已经三十一岁了。居丧期刚满回到开封。如果说九年前写《火疏》,是因为年轻而不谙世事。那么现在则说明他的性格的偏执,也可以说是可爱。嫉恶如仇,勇于任事。这种性格有助于艺术的发展,但对于官场,却是一个不和谐音。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穿了,这练达即是滑头。说起来虽不好听,但却实用得很。在中国,混到高官位子上的,有几个不是老滑头?
然而有趣的是,这篇毒草抛出后三个月,苏舜卿还照例补了一个长垣知县。十年间上三疏,抨击时政,火药味很浓。但并没有影响他的仕途。这可能给他造成一种错觉,即“造反可以升官”,正义可以战胜邪恶。因此助长了他的狂放性格的发展,以致酿成最终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