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vin_高屋浮梁(1 / 4)
辛站在塔尖上,眺望京畿的风光。皇宫的一座座高塔和顶部镀金的雪白宫殿,高墙外繁华的街道上商场与办公楼林立,各种新式的盒子楼房五颜六色,几座地标性的高楼和教堂波折了天际线。游乐园的摩天轮,云层之上的天空堡垒,正在练习下降的飞行单兵,到了京畿边缘,色彩褪去,灰白之中是军事设施和正列兵排阵的秋京保卫部队。
彻明的冬天是漫长的,寒风从弗拉冰原来,夹杂着粗粒的雪和雹,吹过雪白的房屋,整整六七个月,有时更久。人们披裹着厚大衣物,在白天铲去夜晚的雪,马车踏过布满轮胎印的灰雪泥泞,黎明时煮沸的雪在黄昏时饮下。
辛闭上眼,他童年时,没有带毛皮的大衣,没有暖气和输送热水的管道,也没有往城市运送东方蔬果的一辆辆卡车。法伊斯托斯一世是暴君,他的残暴,是报纸上长篇的处决名单,以及被征去前线的父亲;而领主也是暴君,他的残暴,在于征走了家里最后的一罐做种的谷子,士兵们闹哄哄地把院子里的羊拖走杀了,他们烤着吃了,半夜喝着啤酒,在寒风中又唱又跳,在雪夜里冻死了几个。
彻明的冬天是漫长的,但到了夏天,那就像一个天堂。暖风像蜂蜜浸过开着小花的原野,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往森林那边去,往蓝天那边去,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边去。稀少的美好,都发生在翠绿的草地与爆炸性的明黄中。
洁白的鸟,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往前一递,如抛出了轻盈的纸飞机。摘下手套,他展开那拇指大小的信,默读。
有人在喊他,侧身朝下看去,首辅从塔楼的窗户探出头,正朝他挥手。
辛用手指将新搓成团,往前一弹,便被包裹着的魔力化作了一团小火球,消失在了半空中。他往前一倒,从塔顶坠下,落到首辅所在窗户前,他伸手扒住窗沿,身子转过大半个圆,翻身而入,站在了首辅面前。
“大将军好身手啊。”首辅笑着恭维道。
“所言大将军乃是临危受命,我并没有那个德行。现在秋京渐渐安定了,却还称呼我大将军,我担心这有所僭越。我感谢您的过誉,然而我只是参谋,哪怕兼任一方军团长也不算有大名,而您是先帝所任的皇帝老师,希望大学士能直呼我的姓名。”辛恭敬地说道。
“德行是开在权力上的花,风雨来则尽摧折。而能让人经受住考验的是金子一样宝贵的品质,这种人是帝国的支柱、栋梁,对于这样的人,权力也不过是攀附其上的藤蔓,予其生机与古韵。”首辅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沿着螺旋楼梯往下走。冬天的上午透过窗户,在黑暗的空间中留下丁达尔光线,明暗刻画着他沟壑纵横的枯槁面容。
“帕提奥阁下,”首辅悠悠说道,“古人曾有言,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神尚居十四域时,高墙有北,荒原有南,一岁有四冬,冬后有两春,春后有四夏,独秋而临冬。秋日短暂,冬天和夏天是万事万物——也包括人——的落下与升起。于物,春夏尽则雪藏不远,春夏是不定的起点,而冬天是必然的终点。是故彻明有国风——冬来则雪藏万物,夏至而光华新生。于人,就老朽的体验来说,衰老是果实成熟而落地要化成泥土的时刻,怎么也无法说是冬天,应当是秋天才对。而幼年则在温暖的屋子里受到呵护,在炉火旁的摇篮里披裹着绒毛的毯子,则该是冬天。是先有冬天,再有夏天。”
“恕我不懂那么多道理,我曾是农人家出生。”辛在背后用冷淡的目光注视这个老头,嘴上却恭敬之极。
首辅是阿罗甘塔家族出身,阿罗甘塔已然是高贵,却是分支,而其宗族更是树大根深——阿里斯科拉托家族,从黎明纪元传至今天已有九千余年。而帕提奥,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姓氏,如果哪天辛死去,也就断了,仿佛从未有过。
“伊薇大将军如日中天,虽我与她是同一级别的官职,可他却是从武力上强我远了,你仰慕他是实在的,老朽,我,也尊敬强大的人,想来这是人的天性。对于他来说,夏天早就已经到来了……”首辅用片刻的停顿省略了一句,继续说道,“而阁下踏雪多年,现今春风如意,仍需知夏天才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候啊。”
“我也听说有句古话,似乎是南境的,叫高屋不可浮梁。我已经卸任了大将军之职,再这样高看我,我也承受不起了。”辛说道。
首辅停顿片刻,透过窗户的光正好照在脸颊,鼻翼拖长的阴影中,眼里像是有某种活跃的东西跳动着。他尽量缓慢而克制,声音却仍带着上扬的颤动,说道,“大将军,古话确实是这么说的。”
辛脸上一副诧异于首辅忽然被什么果核给呛住了的表情。没人知道他拾人牙慧的话哪里触动到了首辅的神经,也许是引喻失义,又或者是给了首辅一种狗嘴里吐出象牙的震惊。辛吞咽唾沫,弯身凑近,再次强调道:“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这点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