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鸿宛转掌中轻(1 / 5)
时光缓缓前移。虽然穆贵人偶尔耐不住性子依旧去景春殿闹上一闹。然而终究也沒闹出什么大风波。不过添了平常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我初理六宫之事。事事力求谨慎小心。又兼新年将至。手中大小事宜千头万绪。每每与端敬二妃一起商议。且要照顾一双新生儿女。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宫中陪伴玄凌最多的便是胡昭仪、眉庄与滟贵人。次则为周容华和余容娘子。再次便是燕宜等人。皇后只笑言自己能偷闲几日。素日也叫赵容华前去伴驾。因而赵容华虽则失宠良久。但“见面三分情”。又兼到底是旧人。晓得玄凌素日心肠。服侍得体贴。也渐渐分得些圣宠。腊月二十五那日皇后叫进了赵氏为婕妤。我亦顺水推舟请旨进容华周珮为婕妤。德仪刘令娴因护持贞贵嫔生育有功。也进为正四品容华。如此。周珮往來柔仪殿愈勤。兼之她素性伶俐。比之往日。更得玄凌喜欢。
新年那一日。家宴便设在重华殿。宫中素喜热闹。更兼新添了两位皇子。所以愈加操办得花团锦簇。极尽铺排。白日一整日的百戏自不必说。角抵戏、找鼎、寻橦、吞刀、吐火、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等各种杂技幻术引得素日养在深宫的嫔妃宫女们欢笑不迭。至黄昏时分。俳优调琴吹笙。乐伎闻歌起舞。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
外头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雪已停。窗外依旧是银妆素裹的世界。殿外丛丛林木积着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宫中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直似琉璃世界。
如此繁华之夜。应该是容不下谁的哀伤的。
酒过三巡。我微带绯色醉意。略略倾斜了身子。轻轻啜饮着杯中的葡萄美酒。目光有意无意停驻在正与赵婕妤说话的皇后身上。华灯灿耀如星。万千华彩中端坐于上的皇后一袭深青色挖云鹅黄片金翟服华衣。难掩女子迟暮而无宠的寥落。亦透出几分深深的沉静稳妥。她的脸庞隐约在发髻中重重叠叠的绯红嫣紫盛放牡丹之下。璀璨的灯光下花朵一层层地渲染开绚丽的浓彩。连她的笑容的亦愈加迷离起來。
殿中铺满了红绒锦毯。上有长几纵横。玄凌正与岐山王把盏言欢。岐山王素无所好。唯喜宦养美貌姬妾。今日同來的一位侧妃极尽妍丽。青春貌美。左侧席后玄清自与玄汾闲话聊天。他的手指随着音律缓缓叩击在几上。气度闲雅从容。身后几枝条形疏朗的红梅。恰好为他的一袭青裘暖衣作了陪衬。
酒在喉头有芳醇的甘甜。我坐在玄凌身边。遥遥对上他偶然投注的关切目光。心中愧然。慌忙低下头去。殿中供着红梅被暖气烘得香气愈加沉醉。有瞬间的怔忡。忆起萧闲馆中的绿梅。一别经年。不知是否花开依旧。那般好花好景。哪怕只是一瞬的拥有。也能叫人在余生里自苦涩的心底念出一丝甘味。
我轻轻别过头去。生怕往事的温柔倾覆了我此刻的自持。酒至半酣。人人眉梢眼角都有了三分春意。皇后扶着剪秋的手缓缓行至大殿门前。凝望片刻。转首宁和微笑。“皇上。大雪初停。外头的景致可不错呢。”
胡昭仪明眸善徕。斟酒递至玄凌唇边。红唇微润盈盈娇笑:“表哥。我好怕外头冷。”胡昭仪本是眉不画而自生翠的美貌女子。今日妆容精心描画过。愈加显得斜眉入鬓。发如远山。比之皇后的清冷华贵更多了娇美俏丽。
皇后低头饮了一口酒。将剩余半杯缓缓倒于地上。回望玄凌的目光隐然有了一丝泪意。徐徐轻叹:“冬雪依旧。不知倚梅园中的梅花是否艳丽依旧。”
玄凌本欲应允胡昭仪。蓦然听得此话。手中的酒杯轻轻一颤。唇角含着的笑意似泯入水中的洁白雪花。悄然不见。神色倏然寂寂。
仰顺仪失宠有些日子了。正欲寻机巴结玄凌而不得。又兼着寻衅陵容玄凌也不怪罪。此刻便大了胆子含笑上來道:“倚梅园的梅花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外头天冷。皇上要看也可叫人折了來。龙体要紧。”她端过一杯酒。奉于玄凌面前。体贴道。“请皇上满饮此杯。暖暖身子吧。”
玄凌听她说完。眸中已含了森冷之意。看也不看她道:“你怎知倚梅园的梅花不好。”
仰顺仪不知所以。只得陪笑道:“臣妾觉得梅花连叶子都沒有。光秃秃的。还不如水仙形似兰花更美些。”
玄凌接过她手中酒杯。手掌陡地一翻。将满满一盏葡萄酒皆泼在了仰顺仪面上。她从发髻到衣衫皆被紫色的葡萄酒染了。湿发绞在她吓得发白的面颊上。狼狈不堪。陡然生此变故。殿中一干人等不由惊得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我不经意地碰上胡昭仪了然的眼神。心下皆是了然。
仰顺仪尚不知所为何事。急忙伏在地上拉住玄凌的袍角叩头不已。玄凌的声音在骤然寂静的重华殿里听來沒有一丝温度与情味。“仰氏大不敬。废去位份。着去花房培植水仙。”
穆贵人与仰顺仪交好。见她骤然得罪。忙堆笑跪下求情道:“皇上息怒。臣妾想仰顺仪不是有心的。今日除夕大喜。还望皇上宽恕顺仪。”
玄凌眉毛微微一挑。冰冷道:“朕已废了她的位份。你还叫她顺仪么。”
穆贵人一惊。面上血色渐去。勉强笑道:“臣妾不敢。姐姐虽有错。也还请皇上看姐姐素日一心侍奉皇上的情分。稍稍顾念吧。”